平安城的冬天每年都會來的很早,但今年不知怎的,臘月纔開始漸漸轉冷。
空氣告別了多雨的溼潤,開始變得乾燥,其中參雜了些許入骨的寒冷。
這是平安城這一年裡下的第一場雪,要知道對於小凳子來說,每年的冬天總是難熬的,因爲他挖不到草藥了。
它們有的慘死在這片潔白中;生命力強的,躲在厚厚的積雪下,本來一鏟子就可以挖到的,現在偏要多下點功夫。
男孩和女孩在雨中奔跑,小孩是最喜歡雪的,爲什麼?一個活了半輩子的人見過了至少幾百次雪,大的,小的,鵝絨般細小的,什麼樣式的都見過;
小孩子呢?從記事開始他們就沒見過幾次,講過了覺得冷了,不喜歡了,來年下雪了,他們還是會喊着“下雪了,下雪了!”然後一臉興奮的跑出去淋一圈。
他們同一時間衝進了一個屋檐下,男孩開心的拿出那串糖葫蘆,那是他敢在下雪前沒跑的大爺那裡買的,他把外面的一層油紙撕了,馬上遞給了旁邊一臉期待的女孩手上。
好甜啊,和傍邊女孩的笑一樣。
以前他只是喜歡和她玩,但現在不知怎的,心中多了一份仿徨和期待。
他會期盼着想見到她,會把好不容易挖草藥賺來的錢去換一串對他來說昂貴的糖葫蘆,反而覺得一切都值得。
從那一刻開始,小凳子知道自己喜歡上女孩了。
當然他並不敢和她表達,明明那麼想抱着她說喜歡你,但話到嘴邊,又不敢開口了。
她叫青萍,是平安城少數幾個有錢人家,他叫小凳子,師傅給取的名兒,不好聽,但好記。
“青阿姨肯讓你出來了?”
小凳子看着女孩,她一口一個的吃着糖葫蘆,嘴上還偶爾留下糖塊渣渣,她就會一伸舌頭,將它舔進嘴裡,同時又俏皮一笑。
“纔不是呢,當然偷偷出來嘛,她是妖怪變的,可嚇人的。”
“那你不會被罵嘛?”
“當然會,但是爲了你的糖葫蘆,罵就罵了唄!”
下雪天除了冷,其它都好啊,安靜,漂亮,還有比雪更漂亮的女孩跟你偷跑,就……一直這麼下吧……
小雪花似是降的歡了,下的越來越急了,小凳子看着雪,不自覺裹了裹單薄的衣服,是兩件灰色的麻布衣服,在這種天氣穿着麼點點衣裳,也得虧小凳子經常上山身體不錯,不然準會感冒。
“小姐,萍兒!小姐你到哪裡去了?”
一婦女的聲音開始從大雪中傳過來,聽着是那個小女孩的母親之類的親人,大抵是雪大了,自己的閨女不着家確實是着急的上火。
婦人就是整天擔心來擔心去,更何況她的女兒還是跟個男孩“私會”來了。
萍兒聽見聲音,幹緊吐掉了嘴裡的糖葫蘆,慌慌張張的拉着小凳子就往外跑。
小凳子被拉的有些蒙,但還是不自覺跟着眼前的女孩跑,他們冒着雪,腳踩在雪上,鬆鬆軟軟的,女孩的手很軟很小,小凳子鬼使神差的抓的緊了。
萍兒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嗤笑一聲,跑的越發快了,她穿着水綠顏色的衣服,和平常一樣,因爲今天下雪了,在外面套了件紅色的斗篷式的外套,領子那裡還有毛絨絨的一圈,小凳子從沒見過這種好衣服。
“又是你這個兔崽子,有娘生沒娘教的臭小鬼!哎呀,小姐啊,快回去,去屋檐那裡!染了風寒可怎麼整啊!”
看着眼前的紅色身影,他突然覺得這個時候離她是這麼近。
但他們還是跑不動了,進了一個轉角的巷子裡,“哈哈哈,那個人跑不過咱們被甩遠了!”
小凳子沒說話,還是看着她。
“怎麼了?被風吹傻了?”萍兒過來伸手拍掉了他身上的雪,又把他亂亂的頭髮一理,同時處理掉了他頭上的雪。
小凳子覺得這一刻那麼好,萍兒離他是這麼近啊……他已經壓制不住心中的想法了,他要說出來,對,說出來,不管什麼被萍兒拒絕的尷尬了,即使她會奇怪的摸着他的額頭說沒發燒啊,你在說什麼鬼話呢,我不會喜歡你這種小鬼的…
“萍兒…”
“叫萍兒姐姐!”
“哦…萍兒姐姐,我…我喜…”
但那個婦人卻這時闖了進來。
“小姐!小姐,你…你可算…可算停了,快跟我回去吧,張少爺已經到了,再不回去,青姑娘又該生氣了!”
一個歡字還沒說出口,又被這個壞人給打斷了,小凳子實趣的止住了話,“張……少爺?”
“知道了,知道了。”萍兒無所謂的擺擺手說。
那個婦人似乎聽到了小凳子的話,“對啊,張少爺,我們以後的姑爺!”
萍兒臉微微一紅,“說什麼呢。”
“憑小姐的魅力,那個張少爺絕對把持不住的,只是小姐,你下次別再跑出來了,還是跟這個對你不懷好意的小鬼一起。”
女人的嘴很毒,但小凳子不敢反駁,何況他確實不懷好意……
“這和小凳子沒關係,你們就那樣子關着我,誰受的了,連想吃個糖葫蘆都吃不到。”
“那小姐,你也不能……”
萍兒擡擡手打斷了婦人的話,“快走吧,快走吧。”
“是。”女人應了身就推到一旁,外面已經有一輛豪華的馬車停在了巷子開口。
萍兒轉頭看了小凳子一眼,轉過身準備上車,略微一沉吟,又飛快的跑了回來,解開那件價值不菲的紅色狍子,雙手一揚,將它披在了小凳子身上。
“再見啦,小凳子,糖葫蘆很好吃。”
說罷,上了車在衆僕人的簇擁下很快的走了,只在路上留下了腳印喝車輪的線條,雪似乎顯的不那麼好看了……
小凳子摸了摸身上那件狍子,料子真好,很軟,很厚,但是還是覺得很冷。
“再見…”
他站在街道上久久沒動,盯着萍兒離去的方向,他又覺得萍兒離他變遠了,從沒有這麼遠過,遠到永遠都不可能追上她。
雪停了,停在半空中。
從那個她離去的方向開始,世界漸漸失去了色彩,小凳子驚訝的回過神,才發現停在空中不在往下落了的雪花。
“什麼啊,出…出現幻覺了?”
還沒等他要邁開腿跑出去,此時一個聲音傳到他的耳中,沙啞低沉,像是一個殘暴的君主下命令。
“覺得無奈嘛?連自己喜歡的東西都不能緊緊抓住的,無奈…”
這聲音是那麼的直擊心靈,好像是一個住在他心裡的惡魔在低唱心靈之歌。
但小凳子卻看見了一個小孩子,是的,一個小孩子,比他還要小,不過長的很可愛,恨難想象,那種充滿威嚴的聲音是從他的嘴裡說出的。
他從大雪中走來,走的很慢,但那些飄在空中的雪卻自覺的從他的前方讓開,像是在給君王鋪設道路。
但是他現在是那麼狼狽,穿着那麼另類的服裝,全身上下衣衫襤褸,要不是還能看到點之前他衣服的樣子,可以看出它價值不菲,他甚至覺得他是個奇怪的乞丐。
在這樣一個世界中看到一個奇奇怪怪的小孩明明是一件奇怪的事,小凳子卻覺得他就應該在這裡,就像他也就該在這裡一樣。
很難說清楚的感覺,這個世界給她的感覺是那麼的溫暖,在這個沒有顏色的恐怖世界中,小凳子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歸屬。
是魚兒回到了水中,鳥兒回到了天空的自由和舒爽。
“小朋友,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喜歡的東西。”
“你不必隱瞞我,我看得到你的內心,失望,落寞,無可奈何,剛纔在雪中她拉着你逃跑時愛意到達了高潮,現在又跌落回谷底了。”
小孩眨着靈動的眼睛,看着他,很平靜的訴說着他心中的想法。
“你,你這個小鬼…”
“我很奇怪,爲什麼即使如此,你的心中都泛不起一絲的仇恨呢?,爲什麼即使如此,你都沒有憤怒呢?”
男孩不解的眨巴着眼睛,擡頭問他。
“我…我爲什麼要憤怒?”
小凳子耷拉着腦袋。
“喜歡的東西被拿走,就該憤怒的。”
“我喜歡她,這麼明顯?”
“不是明顯,是我能看到你的心。”
小凳子這次不在說話,他看着男孩的模樣,突然在心中泛起一絲心疼,爲什麼?這個小孩,我爲什麼會心疼?
在那份心疼中,笑凳子不受控制的走了過去,解開那件萍兒給他的袍子,蹲下,披到了小男孩的身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做,那可是萍兒送給他的!
“謝謝。”小男孩看着蹲在眼前的人,溫柔的說了聲,“那麼,要許願嘛?”
“許願?許什麼願?”
“什麼願都可以,我們無所不能。”
小凳子覺得只是小孩嬉笑的玩笑話,就故作許願道,“那希望萍兒也喜歡我吧。”
“做不到。”
小凳子笑笑,果然啊。“不是無所不能嘛?”
“即便是我,也無法做到改變一個人的心,讓她愛上你的。”
“那就算了,你快點回家吧,我也要走了,在不回去,師傅該罵我了!”
“不過我可以幫你殺了張建波,把萍兒囚禁起來,扒光了衣服讓你隨便上。”
小凳子猛的收住了笑,什麼啊,這,這小孩在說什麼啊!
他站起來,滿臉的驚恐和不可置信,他開始覺得這個小孩是那麼的討厭,那麼難看,如果現在他面前的是這個小孩和一坨屎,那他會毫不猶疑的選擇那坨屎!
“你,你這個瘋子,這他媽是什麼狗屁願望,你到底是誰,你這個噁心的傢伙給我正常一點啊!”
他怒吼,他一邊說話一遍後退,他要離這個男孩越遠越好。
小男孩卻並不生氣,反而笑着繼續以那種語氣說話。
“你覺得我噁心?不,是你覺得自己噁心,你確實這樣想過,哪怕只有那麼一瞬間,但就是想過,不是嘛。”
“放屁,放屁,你胡說八道!”
小凳子越發的生氣了,這猙獰的面孔,他自己都覺得不會相信這是他自己。
小男孩搖搖頭,“你只是不敢直面自己的心罷了……”
出奇的,小凳子平靜了下來,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有沒有那種惡魔般的想法,是的,他只是不敢直面自己罷了。
他是個壞蛋,是個魔鬼,是個變態。
“你不必如此,你放棄了不是嗎,你還是那個善良軟弱的小凳子……當然我討厭這樣的你,像一條狗一樣的那麼讓人討厭!”
“所以我寧願你向我許願哦,我不會騙你,殺了那個男的和得到萍兒,再簡單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