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願

常府大殿裡,常雷筆直的坐着,雖緊閉着雙眼,可還看得出他的憤怒。

而咱們的安平郡主在殿內跪着,也是挺直了背不低頭。

門口站着的管家周平和常憶璇的貼身丫鬟小云偷偷觀察着自家主子的情況,擔心小姐可又不敢進去求情,只能滿心焦灼的繼續偷看。

常雷深呼了口氣,睜開眼看向這個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碎了的女兒,語氣比方纔添了幾分無力感。

“你娘離世的早,把剛出生的你扔下就走了。在八歲那年,你說你要學醫,爹答應了,還專門讓太醫院的醫官來教你醫術。10歲那年,爹找人教你琴棋書畫,可你硬是不想學,經常逃出去與人打架。有一天回來,突然說你想學武,爹也答應了,費盡口舌好不容易讓白天舜那個糟老頭子給你當了師父。15歲那年,你說你想跟着師父閉關修煉,可這一閉關就是三年吶,爹也答應了。從小到大,只要是你想要的,爹都盡數滿足了你。可這一次,爹不能答應你。寧王,你不能嫁!”

是啊,她是他唯一的女兒,妻子留下的唯一牽絆,是他一輩子的軟肋。

在常雷25歲那年,第一眼見到祁璇璣時他就知道,他這一生征戰沙場殺人無數,最終會栽在祁家人手裡。

祁璇璣是祁文煜的親妹妹。從小和祁文煜一樣不受太上皇愛戴,可又偏偏生的國色天香美豔絕世,這給她的人生帶來了無盡的曲折。

常雷從未對人動過心。

他從記事起就已在軍隊學習怎麼殺人。祁璇璣就像一道光照進他生命裡,成了他生命中出現過最美好的東西,他格外珍惜。

甚至因爲她的緣故,在她難產薨逝後,常雷還是選擇幫助祁文煜。

常憶璇是他與祁璇璣的女兒,是她死前爲常雷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

如今要讓女兒嫁進龍潭虎穴,他不準。

常憶璇跪在地上始終沒有言語。

“來人”常雷發話。

剛剛在門外偷聽的二人快步走進來應了是。

“把小姐禁足在房,沒有我的允許,一步都不準離開”

二人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扶小姐起來了。

起身後的常憶璇忍不住看了一眼年老的父親。

父親說的沒錯。

從小到大,她確實過得很自由,不像其他大家閨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相反,她想要做的事父親都一一爲她實現。

父親在外人眼裡冷酷無情殺人如麻,可面對自己,始終又是那麼的偏袒,那麼的溫柔和藹。

常憶璇靜靜地走着,回想着父親寵愛她的一切,回憶起一樁樁過去。

她一出生就沒了母親,是父親又當爹又當孃的一手把她拉扯大。

可她也是真真切切喜歡寧王的呀……

當年,在她18歲生辰那日,她纔剛剛出關。

想着偷偷回家給父親一個驚喜,她就獨自從青雲山下山。可半路遇到大雨,在慌亂之下只能躲進一間荒廟躲雨。

荒廟裡本就有一些躲雨的人,雜七雜八加起來有十幾個。她看人多就沒有多想,走進去找了個還算乾淨的地方坐下來休息。

也正是那天,她體會到了什麼叫人心叵測。

以爲自己收到的饅頭是人家善良好心,可她高估了人性,更是低估了自己的美貌。

荒郊野嶺,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溼漉漉的獨自一人,這是在挑戰歹徒的底線嗎?

果然,被下藥了。

她本來武功很好,可好歸好,就算她拼盡全力逃了出去,軟骨散的威力也不是開玩笑的。溼滑的山間小路加上她不受控制的腿腳,一羣歹徒很快就追上了她。

本以爲自己燦爛的人生纔剛開始,沒想到就要面臨夭折。

常憶璇定不會讓自己受屈辱,若真到了萬不得已,她只能尋死求全。

可命運遠不會這麼簡單,更不會讓她如此痛快的死去。

正當她準備好赴死之時,那個人出現了。

出現的非常及時,出現的非常的帥氣。 шшш▪ttkan▪C〇

他的劍劃過雨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一個個山匪,劍法出若迅龍驚世,疾如雷霆電馳,招式有進無退,霸道剛猛至極,電光火石間,矯健的身子就像在雨中曼舞。

常憶璇披頭散髮,全身無力地癱坐在泥潭上,雨水將她身上泥土盡數洗了乾淨。

她看着他發愣。

片刻後,只見一隻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她仰望着他。

那個人右手伸向她,左手拿劍指地,筆直的身影讓常憶璇莫名的感到安全。

她心裡一鬆懈便癱軟倒地,此後就沒了記憶。

只知道第二天在一家客棧醒來,身上幾處傷口已被上過藥,衣服也被換過。問了屋裡的姑娘才得知昨晚救自己的是寧王祁珩,救了自己之後命手下人送到客棧好生醫治,由於他有要事在身就先趕路了。

她被救下後,爲了感謝寧王,偷偷去找過他,在寧王府外瞧見過他的模樣。

不看還好,看了之後,這顆心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寧王救下自己的畫面加上他那俊朗的面容,讓情竇初開的常憶璇從此淪陷,無法自拔。

常憶璇託着下巴,思緒不知跑了多遠。

在旁的小云有些擔心,“小姐別灰心,咱們再想想辦法,應該會有法子讓老爺同意的”

“我沒事,爹爹確實從小都讓着我。兒時是我太頑劣,總是惹麻煩,可他未曾罵過我。這次是真的生氣了,就算如此他還是沒有指責我,就如往常一樣,自己一個人生悶氣也不會罵我半句,我真是太不孝了。”

“小姐,您可別這麼說,老爺最是疼愛小姐,小姐也很敬重老爺。小姐想要的只是嫁給自己所愛之人,並無罪過。老爺不同意,或許真有老爺自己的原因。小姐可以和老爺好好聊聊,老爺若是知道小姐真心喜歡寧王,也許會應了小姐。”

“也只能如此了”常憶璇眼裡藏不住憂傷。

她知道父親爲何會阻止。

祁珩的身世與經歷她都仔細調查過。

她可憐他。

她的人生越幸福,她就對他越憐憫。他該有多孤獨,多恐懼?她不敢想象。

常憶璇的童年如衆星捧月,雖失去了母親,可至少有父親對她百般溺愛,有師父和師兄爲自己擋風遮雨,她從不知什麼是苦。

直到遇見他。

她愛他,愛到感同身受。

祁珩的童年她多希望自己也在,可以陪他一起度過他生命中最黑暗的時光。

一個女人可以愛一個男人,可以可憐一個男人,可絕不可對同一個男人產生這兩種情感。

憐愛是讓一個女人失去自我的開始……

常雷不知道女兒爲何想嫁給祁珩那小子。

在常雷眼裡,世上無人配得上自己女兒,若常憶璇不嫁人,其實他是願意養她一輩子的。

“老爺”宮先生的話打斷了常雷思緒。

常雷左手扶額緊閉雙眼,右手揮了揮示意宮先生免禮。

“老爺可是擔心小姐”

常雷睜開了眼,皺着眉頭。

“小姐從小善良孝順,沒想到這脾氣也是倔得很吶”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憶兒嫁給祁珩!皇帝可不會做無用之事。”

常雷輔佐祁文煜登基之後,確實得到了該有的獎賞。

而祁文煜也的確絞盡腦汁想要奪回兵權,除掉常雷。

可常雷恨他並不因爲這些。

他有他不得不恨,甚至奪他皇權的理由,也正因此,這兵權,絕不能丟。

當年,常雷無意間發現了祁文煜一個秘密,他便想方設法除掉自己,甚至想要傷及家人。

常雷容不得。

從那天起,常雷便決定把祁文煜拉下九五至尊之位,重新擇賢輔佐。

在常雷眼裡,祁文煜陰險狡詐,恩將仇報,蛇蠍心腸,無惡不作。他居然利用先皇遺孤對付自己。這小兒也竟然認賊作父,當人棋子。

一直以來,只因他是先皇血脈,常雷對他有一絲愧疚,經常讓着這個毛頭小子。

可如今,讓不得了。

祁文煜突然發瘋來這麼一出,還拉她寶貝女兒下水,他要提起十二分精神,絕不能讓女兒有一絲危險。

“老爺,若這婚,對我們有利呢?”

常雷眸光一擡,眼神中刺着冰冷與憤怒,“你想讓我利用自己的女兒?”

宮先生立馬低頭作揖,“老爺誤會了。皇上忌憚老爺多年,雖面上與您客氣,可早就想奪了老爺手中的兵權。寧王本該是皇上的眼中釘,可這幾年來,皇上一直助長其士氣,利用他打壓老爺,導致老爺與寧王相持的局面。如今皇上又來這麼一出,應該是想坐收漁翁之利,寧王祁珩八成也是被逼無奈,並非與皇上聯手”

宮先生看常雷不說話便鼓起勇氣繼續說

“老爺您想,若寧王甘願受人擺佈,以聯姻之名引老爺入局,想要聯合皇帝除掉老爺,就算他們運氣好小人得志,可下一個死的必定是寧王自己。他不會不明白這其中要害。聽說今日寧王突然被召進宮,應該是剛剛得知賜婚消息。若這一切都是皇帝自己布的局,那麼老爺想退婚,不容易。既然躲不過,老爺不妨放手一搏。這個聯姻給了我們兩個選擇。一,也許小姐真的可以幫助我們和寧王握手言和,如此一來,皇上就是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二,若是不能緩和與寧王的關係,那麼無論皇上做的什麼打算,我們先接招,才能拆招。等我們看清局勢後,再來一出將計就計,他這顆釘子就會成皇上的心頭刺,永遠也拔不出來。若小姐真的想嫁,老爺就隨她去吧。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寧王出事,但是以您的能力保下小姐易如反掌。若老爺擔心小姐安危,可派人暗中保護,加上小姐天資聰穎,又有武藝傍身,不會有問題的”

“我能保下是一回事,就算派人暗中保護,可那地方畢竟是寧王府!我和祁珩的事自己會解決,朝堂之事我不願讓她涉及”

“可是老爺……”

“不必再說了”

宮先生看常雷有些發怒便沒再多說,只是在出門前補了一句,“老爺不妨聽一聽小姐想嫁的理由”說完就快步離開了。

天色已晚。

常憶璇開門想往外走卻被看門的兩個小廝擋住了去路。

“小姐,老爺說了,您不能出去”

“我不會逃的,只是想跟父親聊聊,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你們可以跟着我到父親那裡”常憶璇語氣溫柔,完全不像是在對下人說話。

她向來如此,從不拿他們當奴隸,平時待他們也是極好。因此,常府上下最聽自家小姐的話,並不是因爲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而是因爲發自內心的喜歡。在他們眼裡,常府家主面目可憎脾氣暴躁,而小姐美若天仙,心底善良,秉性淳樸,性格又很可愛。

所以,面前這兩位會毫不猶豫的相信常憶璇。他們知道,小姐絕不會冒着他們被家主懲罰的風險偷跑出去。

“那好吧,小姐這邊請”

“多謝”

倆人帶着常憶璇走到殿門口後自行退下了。

常憶璇輕步走上前看到家父扶額閉目,眉頭緊鎖。

“爹”常憶璇心疼的開口。

聽到女兒聲音才疲憊的擡眸,“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禁足嗎”

“爹,憶兒餓了,想跟您一起用晚膳”

她知道父親沒有吃飯。

每次有點煩心事父親就會眉頭不展,連飯都不會吃。

常雷看着女兒無奈的嘆了口氣,揮了揮手“過來”。

常憶璇乖乖聽話,走到父親身邊扶他起來,一路扶着走向吃晚膳的地方。

桌子並不大,剛好夠他們二人吃飯。桌上擺放着幾道簡單的菜餚和一壺酒。

常憶璇扶着父親坐下後順手倒了兩杯酒

“爹,我敬您”

常憶璇拿起酒杯一口喝完。

常雷靜靜地看着女兒,也拿起了酒杯一口悶掉,許久之後才沉重開口,“爲何執意要嫁?”

常憶璇默了一會兒。

“因爲喜歡”

常雷就怕會是這種答案,女兒喜歡……

看他沒說話,常憶璇擡頭看向父親,“爹,您不想讓我嫁於寧王,我知道爹爹是擔心我,怕我受牽連,可是爹”常憶璇頓了頓,“女兒已經長大了,也該爲自己的餘生負責了。”

常雷看着女兒堅定的目光嘆了口氣,閉上雙眼不再言語。

“孃親走後,爹就沒有瞧過其他女人一眼。這20多年來,爹寧願孤苦也不願將就,想來對孃親用情至深。女兒現在也是一樣,女兒認定他,不是因爲陛下的旨意,而是因爲,女兒是真心喜歡他,這輩子,不願將就。”

“他什麼身份,你清楚?”常雷冷冷開口。

常憶璇默默低頭,語氣微軟,“清楚”。

“他是先皇遺孤,若不是當今皇上,該坐皇位的人是他,你可清楚?”常雷睜開眼看向女兒。

常憶璇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父親,找回了方纔堅定的眼神。

“女兒清楚”

“他從九歲孩童變成如今的寧王,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在皇上眼皮子低下培養自己的勢力並且活到現在,其心志,野心,絕非一般人能及,你可清楚?”常雷語氣變得凝重。

“女兒清楚”常憶璇說着眼裡淚光閃爍。

“皇上雖表面與他和氣,可只要他寧王在世一日,便對皇位多一分危險,總有一天,皇上定不會容他,你可清楚!”

常憶璇潸然淚下。

就算雙眼被淚光侵溼,也擋不住她眸中的堅定。

忽然,她走下坐席跪了下來。

“就算寧王府是無間地獄,女兒也想闖一闖。若他這一生註定要被皇上忌憚,女兒也願意和他一起夾縫中求生存。若有一日不再有寧王府,不再有寧王祁珩,女兒也願陪着祁斯羽過平常百姓的平凡生活。女兒兒時頑劣,不懂得體諒父親,盡是由着性子胡來。可這一次,女兒想清楚了,以後的一切,女兒都會負起責任自己承擔,還望父親成全”說完,常憶璇叩首行了大禮。

常雷不願看到女兒如此,更不希望一手養大的女兒明知前方兇險卻偏要闖。若他一口拒絕,女兒也許會聽他的,只是她勢必會傷心難過。

女兒很清楚寧王是什麼人,可她依然想跟着那小子赴湯蹈火,這一腔熱血他如何阻攔?

他又該如何選?

她想女兒開心快樂得償所願,可又不願女兒身處險境……

宮先生的話又重新浮現在常雷耳旁。

如今之際,他只能見招拆招,否則,就算此時可以護住常府,只要兵權在手,皇帝總有一天會把他這顆釘先拔了。

這個祁珩在朝中一直與他對着幹,若能化干戈爲玉帛,自然是一件美事。就算祁珩那小子不知好歹,那也先讓女兒得償所願,以他現在的實力保住女兒並不困難。若有一天真的出現變數,他就把女兒交給白天舜,再讓她閉關個幾年,也算是躲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