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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他很累,非常的累,尤其是在和步語塵逛完街、通完電話後。
在別人面前,他可以談笑自如的狂傲不羈;但在步語塵面前,他卻只能以多話和好動來掩遮他的不安和愧疚。
愈和步語塵熟識,他就愈發現他正在欺騙一個完全相信他的人。一個或許是他生命中第一個,真心愛上他的人。
「雲平,我這麼糟糕,死了大概沒法上天堂陪你了吧?」他輕笑了幾聲,對着皮夾裡的相片說着。然而他才說完,那有些剌耳的門鈴便跟着響起。
他悠哉的起身拉開門,卻在看清楚站在門前的人是誰時,原本握在手裡的皮夾瞬間滑落於地。而臉上原本那輕挑的笑容,也跟着斂下。
他從沒想過,她會回來臺灣。
「玲姊……」彎下腰撿起皮夾後,他推開鐵門,臉色近乎蒼白的喊着這久違的匿稱。
門前的女子看起來才十七、八歲,不高,約一百六十多,纖細瘦弱的身材,留得一頭長髮和一張標緻得xing格的小臉。雖然臉上戴了副淡囧囧的墨鏡,卻依舊擋不住她那雙彷佛能將人識透般的,迷人鳳眼裡所散發出來的冷意。
然而站門前的長髮女子,卻依舊文風不動的立在那,她忽然皺起眉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直直的盯着他瞧。
揚季絕則是爲她這打量的眼神,心裡更是不安。他想他沒認錯人才是,雖然玲姊已經近兩年沒回臺灣了,但這身態面孔,的確告訴他沒認錯人。
兩人約對視了將近一分鐘,那女子忽然拔下臉上的墨鏡,朝他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同時也斂去眼中原本的冷意,而換上秀彥溫和的眸色。
「人家說女大十八變,你卻是男大七十二變哦!才一年多沒見,你就變得這麼纖柔俊美啦!阿季,我都覺得我很厲害哪,居然還認得出你來。」那女子說完,便放下原本提在手裡的行李箱,接着展開雙臂,狠狠的將季絕擁個滿懷。
而季絕則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懷,給抱個淚盈滿眶。是因爲這久違重逢的率xing,也因爲接下來難以開口的事實。
他一直以爲,玲姊離開了臺灣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沒想到,卻在雲平生日的前夕回來了,這意味着什麼,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怪了,剛去平兒家,怎麼都沒人出來開門?還好你在家,否則我就要懷疑你們倆是否一同私奔了。」她邊摟着他邊打趣的說着,然而那輕爽的笑聲聽在揚季絕的耳中,卻覺得萬分的沉重。
他從以前就很羨慕玲姊樂觀開朗又率直的個xing,所以當雲平死後,他也不打算將這個惡魘讓她知道。因爲他以爲她一旦踏出臺灣,就永遠不會回來了。
那年他和雲平才國一,玲姊大他們八歲,是雲平的第一個女朋友。她人很好,好到他無法嫉妒她和雲平在一起。她個xing太率真,率真到叫他欽羨。若不是要升國二時,玲姊在無意中發現雲平只愛男人的這個事實,他一直以爲玲姊會是永遠陪伴在雲平身邊的人。
在她發現了雲平並不愛她後,玲姊沒有一般女孩的哭鬧,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要雲平好好珍惜那個人。之後,就出國了,那天只有他去機場送行。
他還記得那天她跟他說的話:我到了日本會給雲平住址,除非他在十八歲以前希望我回來臺灣,不然我們往後只能在日本相見。
所以當雲平死時,那時他就認定玲姊不可能再回來了,而今,她卻在雲平十六歲的生日前夕回來了。他不曉得那時雲平曾跟玲姊說了什麼,但他卻知道一個死去的人,應該無法通知遠在日本的玲姊要回來臺灣纔對。
「還有打算回日本嗎?」擁抱完後,揚季絕便幫她將行李提了進去,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告訴她雲平的事。
她撥撥頭髮,眼眸帶笑的看了他一眼後,便往沙發坐去。自由自在
「大概吧,欸,你怎麼變這麼多?老實說現在是不是兩、三臺卡車的女生在倒追你?」她坐在沙發上笑得一臉曖昧的,還不忘朝他眨眨眼。
「你喝什麼?汽水還啤酒?」揚季絕沒回答她的問題,雖然話語聲聽起來氣定神閒的,然而開冰箱的手卻不住的顫抖。
「未成年冰箱就放酒,嘖嘖,兩年不見你真的變好多。我喝汽水就好。」
「嗯。」他拿了瓶汽水給她,坐下來後室內卻異常的安靜。
「喂!」她忽然大叫了一聲,接着便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叫玲姊聽起來老了好幾十歲嗎?叫雨玲就好!不然你要連名帶姓的叫也行。」她努努嘴,率xing的容顏上淨是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被這麼一說的揚季絕忽然愣了愣,接着便發現或許自己身上的那股不正經,是從她身上學來的。
「我想跟你說一件事。」說完他便又從冰箱中拿了三、四瓶海尼根出來。
「啊?說就說幹嘛拿酒?不會是想灌醉我,然後對我做什麼事吧?」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哭笑不得。揚季絕無奈的笑了笑,又更確信自己平時的不正經肯定是在她身上學的。他放下手中的啤酒後,便摸摸額頭然後重重的嘆了口氣。
「你可能見不到雲平了。」
喀!
她打開啤酒後瞄了他一眼,意示他再繼續說下去。
「就是這樣。」揚季絕低下頭,還是沒勇氣說出雲平已經死了的事實。
而她則是喝了口酒,接着便輕笑出聲。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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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告訴我他死了呢?」又喝了一口,然而面容上卻笑意全退。
「嗯?」震驚的擡起頭望向她,揚季絕萬分錯愕的瞪大眼。
「結果你還是沒變嘛!」她怪叫了一聲,便突然的大笑起來。「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回來?哪,你不會現在真在幫平兒那小子照顧他的『小寶貝』吧?」
說到那特別的三個字時,她還不忘加重音量。接着便見她從口袋裡抽出了一封信,遞給了他。
「做人,還是自私一些會比較輕鬆。」將信遞給季絕後,她忍不住伸出手摸摸他的頭。
原來是雲平在死前寄出去的……他果真早就計劃好一切了他……揚季絕看完信後,心底乍然升起一股無力感。
「可悲的人就和可悲的人碰在一塊哪,阿季。你、我、平兒,甚至是平兒的小寶貝,都很悲哀。你不覺得嗎?什麼感情呀,全攪和在一塊了,真是他媽的煩死人了!」
邊喝酒邊說着,和剛纔那副修養甚好的千金小姐模樣相去甚遠。而揚季絕仍舊是勾起脣角笑了笑,像是對於她的行爲和用語已經非常習慣般。
「明天我要下午要去掃墓,你和那個什麼塵的給我三點前掃完閃人。」十足傭懶的攤靠在沙發上,全然不顧形象的命令着他。
「對了,記得抄住址給我,我今天就睡你家……」不管他答不答應,她像是早就決定好似的自顧自的說着,然後又開了一罐啤酒。
「你臺北的房子賣人了嗎?」他看了雨玲一眼,接着便拿起筆抄起墓園的住址和去的交通路線給她。
「早上回去時被我砸得亂七八糟,看了就心煩。」她撇撇嘴便沒再說什麼。
是因爲有和雲平的回憶嗎?季絕又望了她一眼,突然很羨慕她那種發泄情緒的方式。他也很想那麼做,什麼事都不管、隨xing而爲。
雖然他在步語塵面前說了一堆大道理,好似自己什麼也不在意一樣,全然灑脫,可是他自己卻曉得,便是顧慮太多,纔會被雲平的一張紙條困得死死的。
不過對於生命這種東西,他倒真沒那麼在意就是了。反正他是替雲平活的,既然要活那麼就要精彩些,雖然他的狂傲自負、自戀和不正經都非雲平的本xing。
其實,到頭來真正可悲的人是他吧?自由自在
「阿季。」又喝完一罐,她再開一罐後忽然一本正經的喊了他一聲。
「嗯?」揚季絕回過神,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雨玲又新開一瓶啤酒了。
「你一點也不快樂吧?以前那種像月光一樣溫柔的笑容都沒有了……」她輕嘆了口氣,「不用理會平兒了,你不曉得你的笑容看起來很讓人心酸嗎?活着是爲自己,不是爲別人,這句話是你告訴過我的吧?」
話才說到一半她又嘆了口氣,其實一開門見到季絕,她就曉得那俊美面孔上的笑容,應該是他對着鏡子練習了好幾百次,才堆出來的笑容。雖然是狂傲輕挑不正經還帶了股邪氣的,但那雙漂亮的鳳眼卻從未含帶過笑意,看了就叫她難過。
「不要把愛浪費在永遠也不可能愛你的人身上,最起碼,也該浪費在真正愛你的人身上。哎,我怎麼愈來愈像老太婆了,嘖嘖……」雨玲說完便又拿起啤酒,繼續喝,只剩揚季絕呆呆的愣在一旁繼續思考她的話。
不要把愛浪費在永遠也不可能愛你的人身上,最起碼,也該浪費在真正愛你的人身上。
玲姊的意思,是要他別理會雲平的遺願,而去尋找、去愛另一個愛自己的人嗎?揚季絕攤靠在沙發上,撫着額頭。如果,真有人用xing命來愛他,那麼他或許會考慮也以生命來愛那個人的。
只可惜,別人都只愛他的容貌、身材、頭腦、家世,卻不曾真心愛過他這個人。
只看得到最表面的,卻從未想過要深入瞭解,這是否就是所謂的";膚淺";?
57。
很善良的男孩哪。跟在兩人後頭,身着一件白色襯衫與黑色牛仔褲的雨玲在心裡低喊着。
她推推鼻樑上黃褐色墨鏡的鏡框,繼續跟在兩人後頭,直到他們進了墓園,她才停下腳步。
雖然昨天阿季跟她說他在步語塵面前,笑得很痛苦、很累,但今天她跟在他們後頭,聽他們談話和嬉鬧,她卻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或許,只是季絕自己沒察覺,因爲他在那男孩面前露出的笑容、神情和感情,是那麼的真誠。
她笑了笑,在外頭待到了三點整才踏進那個她從未進入的地方。還在想該怎麼尋找雲平的墓碑在哪時,兩抹顯眼的身影便躍入了她眼底。
瘦弱的背椎無助的發着顫,那面容明明哀傷得有如要死去般,然而口裡卻依舊喃喃細聲的安慰哭倒在自己懷中的男孩。雨玲深沉的吐了口氣,接着便跨出腳往兩人走去。
「我不是說三點前掃完閃人?」她站在兩人身旁,以着逆光的姿態面對着他們。當陽光灑落在她身上時,宛如跟着撒下的碎鑽般,閃亮剌眼卻直奪他人的目光。
一聽到她的聲音,揚季絕忽然身體一僵,不自覺的將哭倒在懷中的人兒擁得更緊些。
「再讓我們在這待一下……」他些些的擡起臉孔,雖然喉嚨早已哽咽的發痛,卻還是勉強的說出了這句請求。
「你跟平兒說了什麼了嗎?」她笑了笑,然後索xing在一旁坐了下來。
「我和他說,我跟步語塵在一塊了,希望他能祝福我們。」手臂不自覺得圈得更緊些,他低下頭往步語塵哭得不住發顫的頸肩埋去。
將他的動作看在見底,雨玲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她現在才曉得平兒是一個多麼可怕的人。居然料事如神般的,當年他所說的,如今逐一開始應驗。
「你愛上他了嗎?」自由自在
微微發顫的軀體猛然一震,然後便見揚季絕一臉蒼白的擡起頭來,緩緩的搖頭。
「那喜歡他嗎?」漂亮的脣角勾起笑靨,雨玲毫不忌諱的問着他。
他一陣恍神似的呆在原地,接着才見他極爲沉重的點點頭。
他喜歡他,喜歡他。揚季絕認知到這點後,眼眶裡的淚水就這麼的滴了下來。或許,他在試着將步語塵從枷鎖里拉出來時,也希望自己一同得到救贖。
「你恨他嗎?他可是平兒的小寶貝。」她側過頭,邊問眼眸邊盯着墓碑上的照片。
人事已非了平兒,別把他們困在原地打轉,讓他們往前走離那個悲哀的地方吧。忍不住的,她傾過身子撫上那冰冷的相片。
「不恨……我恨我自己。」背叛了雲平。在心底接下這句話,揚季絕的手掌輕柔的撫着懷中痛哭男孩的頭髮。
聽到他的回答,雨玲淡淡的一笑,接着轉過頭將身體傾向他們兩人。
「那就好,但別一直悔恨,那並沒有什麼幫助。你還會恨人那就好,要記住笑的真實感、快樂的感覺、喜歡或愛人的感覺、難過或憎恨的憤怒,只要你活着,這些情緒就會跟着你一同存活。」她說到一半,忽然頓了頓。
「要記住,你是活人,不是死人;你是完整的獨立個體,不是別人的替代品。」拍拍他的頭髮後,她便揚起手腕指了指表上的時間。
「嘖,快把這愛哭的傢伙帶回去,哭得真淒涼。」以着她一貫的說話方式,如開玩笑般的趕着他們。而季絕則是抹去臉上的淚水,朝她露出了個難得一見的靦腆笑容,一個屬於年輕男孩都該擁有的笑容。
見到兩人離開後,她忽然斂下笑臉,神色複雜的瞅着墓碑上的照片。
「你的確很聰明,什麼事都在你的計劃中。只可惜,你忘了,計劃永遠追趕不上變化,尤其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眼底盡是一片的哀沉,眸色帶柔的望着照片上笑得燦爛的男孩,心裡忍不住一陣揪痛。
平兒,你纔是最傻的那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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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認知到自己非常的喜歡步語塵,所以他就放任這樣的心情在心裡狂奔和成長。因爲喜歡,所以總忍不住再多看他幾眼;因爲喜歡,所以有他在的地方視線一定會跟上;因爲喜歡,所以喜歡看他開心揚起笑容的模樣。
就連林千雪來警告他遠離步語塵時,他也能談笑風聲的將話題扯開。當林千雪咽不下這口氣時,忽然強拉住他的領子吻住他時,他依舊是笑笑的眯起眼殘忍的推開她。
因爲他喜歡,所以一切就像那麼理所當然般。逗他笑,討他開心,不忍他哭泣。甚至……忘了他現在所喜歡的這個人,正是雲平以生命相愛的人。每當他回家獨自一人待在房間時,那種可怕的孤單和寂寞,纔會讓他再次記起這件殘忍的事實。
而當他自己發現對步語塵的感情可能不止喜歡時,心底卻是又喜又悲。只能愣愣的望着雲平的相片發呆和自責。最後終於在父親跟他說,希望他出國唸書時,他才發覺,他捨不得離開步語塵,也不想離開。
那是多麼的悲哀,他不僅愛上了一個男人,更愛上了雲平最愛的人。
「我拒絕。」冷淡的瞥過眼,一聽到父親希望他能出國的話語,他想也沒想的便斷然的拒絕。接着才發現,現下腦裡浮現的影像,不是雲平,而是步語塵。
揚父原本和藹的笑容忽然僵住,又問了他一次願不願意出國。自由自在
「除非我斷氣,不然我不會離開臺灣。」因爲我離開了,步語塵肯定會寂寞到死。不知爲何,他在說完時心底也跟着響起了這些話。
忽然的,他眼眶紅了起來,有股極想掉淚的衝動。怎麼辦哪?他被抓住了,被那個愚笨又膽小的人抓住了心。何曾幾時,照顧他的責任變成了心甘情願呢?
之後,又是雜夾着怒罵的拳打腳踢。等他母親趕過來和父親大吵一架雙雙離開後,他才注意到牆上的時鐘已經超過他和步語塵約定的時間了。
或許是因爲過份的愛戀,就連步語塵只是待在他身旁,對着他露出開心的笑容。他的心也會爲之一緊,活像個初談戀愛的小男孩似的。他想疼愛他、保護他、親吻他和……抱他。
雖然他曉得,被男人擁抱,是步語塵一生中最大的惡魘。
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自己喜愛的人。像他這樣的人,語塵又怎會愛上他呢?所以他做了一個小小的實驗,驗證看看,他所愛的人是否也如此的愛他。
他原本以爲,朝他大吼然後冷冷淡淡的衝出門後,語塵便會給他嚇住沒追出來。然而叫他驚愕的是,他追了出來,而且還是頂着一張極爲擔憂的神色。
他有時會覺得自己非常的沒用,像是在耶誔舞會時,林千雪因爲得不到語塵而想毀了他時,他沒來得及拉住他。等他發現時,語塵已經被方裴之的人打得全身是傷,還哭得悽悽慘慘的。
就連他抱了他的那天,也是懷着一顆極爲複雜的心。想愛,可是他不能愛;想愛,可是他不能愛。卻又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多愛他一些,極其悲哀哪……
直到他在寒假時去了他家,看了雲平留給他的DV後,他才曉得爲何自己看着他時,總是又甜又酸的。
因爲雲平對於他的事,支字不提,就像他是空氣般,不曾存在過似的。雖然他早知道在雲平心裡,始終都只有語塵的存在而無他,但他在看完時,仍是忍不住爲此、爲自己感到悲哀。
對於語塵的一切,都是值得他欽羨的。像是那溫柔逗趣的家庭,語塵那想哭便哭、想笑便笑的率直,還有云平對他的愛。那都是他所沒有的、他學不來的。
他一直認爲,他愛雲平更甚於愛語塵。然而愈和語塵相處,就愈發現語塵愛他更甚於愛雲平。直到有一天,父親扔了一迭照片到他面前,他才曉得。他愛步語塵的心,早已遠遠超越陳雲平了。
「這個人是誰?」嚴寒到叫人打顫的語氣,父親幾乎是鐵青着臉問着他。
而他則是僵在一旁,不敢致信的瞪着那散落在桌上的照片。那是他和步語塵在一起時的照片,從最開始帶他回家坐上捷運時便被跟拍的照片。
「我一直以爲只不過是你年輕,所以也沒那麼介意讓你跟他玩。但現在是怎樣?放了真心想愛一個男人是不是?」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揚父危險的眯起雙眼,咬牙切齒的問道。
「告訴你,你是揚家的獨子,就算你再怎麼不優秀也得給我傳宗接代。不要以爲我給你自由便可以跟男人亂搞!」
一字一字的打在他身上,揚季絕愈聽心底愈是憤怒。他以爲他是生自己的人,便可以將他當成寵物般飼養嗎?從小放他自生自滅,現在長大了,卻跑來告訴他:他是他生的,所以他要娶妻生子讓他抱孫子才行。
「我警告你,離開他,給我徹徹底底的離開他,連一絲牽扯也不要有!聽到了沒?不然我很樂意親自動手除掉他和他的家人。」令人厭惡的語氣和笑容,揚季絕第一次拍掉揚父的手,也是第一次忍不住揚起拳頭朝他父親揮過去。
這種人算什麼父親?他根本就不算父親!咬着牙、紅着眼的,兩個人扭打成一團。但他心底卻清楚的明白,那個人說話算話。所以他開始疏離步語塵,到了最後,他索xing蹺課不去學校。
怕的,就是自己忍不住又摟了他、又被人拍了照,然後自此天人永隔。
只是,步語塵卻傻傻的,跑到了他家找他、陪他。一次又一次的,他才發覺他真的很愛這個人,發了狂入了心的愛。想找機會和他攤明一切,藉此離開他,卻發現自己光是想象,就覺得痛苦。
最後他受不了,在四月一日那天試探看看若他提出分手,步語塵會不會答應。然而,語塵的答案,卻叫他安心卻又抑不住的害怕。
安心,是因爲他曉得步語塵和他相同離不開對方。害怕,是因爲他曉得若不是用非常嚴利辱人的話語,步語塵絕對不會相信、也不接受和他分手。
直到父親真的心一狠,將照片公佈在他們學校,幫他退學後,他才徹底明白,他根本就不適合愛人。誰給他愛了,就會給他害死、永永遠遠的離他而去。雲平是如此,語塵亦是如此。
「你是要跟你媽還是跟我?」當晚回家,揚父將離婚證書攤在他面前,臉上的笑容是十足的得意。因爲他沒得選擇,他只能跟父親。
「你。」自由自在
吐出了這麼單個字,當晚揚父便開着車帶着他的東西下了臺南。依舊是他一個人住在公寓裡頭,只不過是地方換了,從臺北移到了臺南。
「千萬別再讓我發現你和姓步的那小子有來往,不然,就不止是讓你們生離,而是──」頓了頓的,又勾起一抹冷笑。「永遠的死別,當然,還有他的爸媽和妹妹。」
像個慈愛的父親般拍拍他的頭,然後關上門離去。只留他一人愣愣的待在屋內,陷入和自己交戰的痛苦中。
他從以前就明白父親是一個冷血的人,從他在商場的手腕和作法就可以看的出來,他的父親,的確是一個會爲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
只是他父親永遠也不會明白,真和步語塵無牽扯的分離,會悲痛到死的不是步語塵而是他自己。
不管是誰,都無法狠下心,去親手結束自己這一輩子裡的唯一一場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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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搬到了臺南,步語塵也從未放棄過他。當他真的爲他蹺家蹺課出現在臺南街頭時,他簡直感動得想當場落淚。
原本想說這是最後一次了,兩個人最後一次這麼的逛街。所以當他們出了成大校門後,他下定了決心,決定勸他回家。因爲他不能害他,不能讓他爲了他而毀了一生。
「你也該回家了吧……你爸真的會擔心的。」他轉過身去,故做冷靜的說着。一直以爲步語塵會乖乖的聽他的話的,只可惜,他錯了。步語塵對他的執着,遠遠的超過自己的想象。
「我不要回去,我要在這裡陪你。」多麼堅決的語氣,堅決到叫他想哭泣的語氣。他輕嘆了一聲,然後想起之前玲姊曾跟他說過的話。
不要把愛浪費在永遠也不可能愛你的人身上,最起碼,也該浪費在真正愛你的人身上。
那時他曾告訴過自己,如果真有人用xing命來愛他,那麼他或許會考慮也以生命來愛那個人的。
「跟着我,一生就這麼完蛋也沒關係嗎?」於是,他決定問看看,看看在最後,在他這人生最快樂的時段結束之前,會不會出現這麼一個人,一個將他把自己的xing命看得還要重的傻瓜。
「沒關係!」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輕而易舉的收買了他的靈魂,即使要爲這個人墜入無盡的地獄裡,也甘之如飴。爲此,他當下痛立決心,寧願讓自己毀壞也得保護這個傻到叫他想哭的笨蛋。
因爲在這個自私的塵世中,沒有人會將別人的xing命看得比自己還重。所以,步語塵絕絕對對是個十足的大傻瓜。更何況,他並沒好到讓他值得賠上一生。
不管是因爲雲平託負他,或是出自於自己的內心。他都想保護這個人,這麼一個單純可愛的男孩、這麼一個在這世間上難覓難求的人。
「傻瓜,那回家吧。」他揉揉他的頭髮,帶着極爲溫柔的笑容摟着他的肩回家。
最後一次甜蜜,兩天就好,兩天就好……自由自在
回到家後,他進了浴室對着自己這麼的說着。在那兩天裡,他用盡所有的溫柔、所有的愛向他身上傾去,怕的,就是日後再也不能如此的相摟溫存。
第三天在步語塵入睡後,他獨自一人從牀上爬了起來,帶着手機朝頂樓的陽臺走去。
「嗯,步伯伯嗎?」他以背相倚着矮牆,明知道這一通電話打去,羞辱絕對少不了,卻依舊硬着頭皮的打了。因爲他曉得,除非步伯伯親自下來臺南抓人,否則步語塵絕對不會回去。
『語塵在你那嗎?』然而叫他訝異的,步語塵的父親沒有朝他大吼大罵,反倒是異常冷靜的尋問着他。
「是的,我希望你能下臺南帶他回家。」溫柔又痛苦的勾勒起脣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靨。他今天總於明白,要將自己的至愛親手推開,是多麼一件痛苦的事情。
『哦?你不是很愛他嗎?現在厭倦了,想一把推開他是嗎?』或許是身爲人父爲自己兒子心疼的憤怒,原本極力反對兩人的步父,在電話裡頭第一次的嘲諷和對他的羞辱,居然是爲了步語塵不平。
「我只是不希望,他爲了我毀了他的一生。對不起,事情演變成這樣真不是我願意的。」他清清嗓子,仰起頭望向天空,卻發現佈滿了閃閃發亮的星星。這是在臺北所見不到的,因爲臺北的光害太嚴重,以致將那最原始的美麗星空給遮掩住了。
何曾幾時,人心亦不是如此呢?城市的光害將星空的原始美給遮住了,而在人心裡的光害,也將世間最原始美麗的情感給遮住了。人們都忘了,人與人之間的愛情,並非只包含男女之愛,更包含了人和人之間最真摯的情感。
那樣的愛情,它不必去區分xing別、不必去區分年紀,也不必去區分國藉。人類最原始的愛情,並不是因爲傳宗接代所產生的副產品。因爲它是出自於內心的悸動,出自於心底最真誠的感動。
何曾幾時,人們心底的光害將這些最原始的東西都給一併遮去了。而只剩下如今世間被定義、被區隔得死死的";愛情";呢?
如果只因爲是同xing相愛,那麼愛情便不再純潔,那麼他實在不明白,究竟要怎樣的愛情,才真稱得上";純潔";和";神聖";。因爲他認爲,每一份出自於真心的情感,都是純潔的、都是神聖的。
就算是男女之愛,也是有污穢的、不堪的。難不成只因他們是男女之愛,所以那些就可以被原諒、被允許嗎?或許,這正是看慣了表面的悲哀吧。
只能壓抑在心底,卻不能訴說的悲哀,不止存在於男女之間,也於在於同xing之間。他們不能說,不能行動,因爲只要一個過份親膩動作、過份曖昧的話語,便會換來意想不到的反彈和絕裂、鄙視和羞辱。
所謂的有口難言,是否就是指這種既狼狽又無奈的悲哀?自由自在
「雖然我曉得你不同意我們的感情,但我真的很愛語塵,而且那份愛,絕不下於你。只是,現在的我只會害了他,所以希望你能將他從我身旁拉離,從我這個只會帶給他和你們不幸的源頭拉離得遠遠的。」仰望星空,他慢慢的訴說着。即始明白步父絕不會因他這些話,就認同了他們的情感,他還是想說。
因爲他明白,再不說,他往後也沒有機會這麼清楚明白的表明自己的情感了。
『告訴我你那的住址,我明天就開車過去接他回家。』或許父母對子女的愛,是渾然天成的,不求回報的。所以就算步語塵再怎麼的忤逆他的父母,最後仍是用那偉大的愛給包容了。
或許父母與子女間會有爭吵,但卻不會因爲爭吵而忘本。這該是再自然不過的愛情,但看在他眼底,卻像是那遙不可及的希冀。畢竟自己的父母,連這一丁點的包容也沒有。
「那麼就拜託你了,也請別將我告訴你這住址的事告訴他。因爲以他的個xing,絕對會再次跑下來找我問個清楚的。」閉上眼,他很是痛苦。喉嚨很苦澀,像是哽住了什麼似的。
『唉───真是造孽阿,真是造孽……』只聞步父這麼的嘆息着,接着沒多久對方便掛上了電話。而他呢?只能拼命的告訴自己,本來愛上步語塵就是他的不對,因爲他搶走了雲平最愛的人,所以雲平在懲罰他們、不允許他們獨自幸福。
拼命的仰擡起下巴,深恐盈滿眼眶的眼淚就這麼流下。不曉得爲什麼,他總以爲把頭擡高一點,眼淚就不會淌下來。可是,每次那淚水總會以殘忍的事實告訴他,不論他頭仰得多高,它終究會滑落下來。
然後順着臉龐的弧度在下巴處會合,然後一齊往下一躍,狠狠的朝地面摔去,就算四分五裂不再復見也無所謂。
因爲它們在墜落地上時,那在空中所綻放出來的透明光彩,是最美麗的、最純潔迷人的。
所以揚季絕也希望,在他像淚珠從下巴躍往永不復返的地獄之前,能儘自己所有的能力,將那不該屬於他的人推回原處。要孤單,自己孤單就夠。要狠狠的摔得四分五裂,自己摔就夠。
他不要步語塵陪他,就算只有一秒,他也不允許。因爲現在他的,並沒有能力能保護他。
完完全全的,沒有那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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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以爲,步父將語塵帶回臺北後,他們的關係也到此結束了。他是這麼以爲的,所以特別難過。所以當語塵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他滿是錯愕和歡喜。
「這備份鑰匙給你,以後我要是不在就直接進來。」進屋後他拿了家裡的備份鑰匙給他,心裡只覺得如果再這麼下去,總有一天父親會發現語塵來找他的事實。
「老婆,你真的很傻……」忽然的在心裡做了個決定,他悲痛的摟住那個一心只想見他的單純男孩,揚季絕清楚的曉得他們現在若不分開,那麼絕不會有將來。
不耐煩的撥撥頭髮,她微微的眯起眼眸用目光瞅住他。
「然後呢?你把我叫下來臺南就是爲了這件事?」一進門聽完他的提議,她便一副非常不煩的神情。
「拜託,你幫我吧。」雙手合十的立在眼前,他扯着痛苦的嗓音以着近乎哀求的語氣說着。
「你是白癡是不是?是不是?」不耐的拍掉那礙眼的乞求姿勢,她再也受不了的朝他大吼了起來。
「什麼叫託拜我把你訓練得冷血一點,可以面不改色的用剌耳毒辣的話語羞辱步語塵?你當我陳雨玲是什麼了?無惡不作的壞女人是嗎?」愈說愈氣憤,她說完還不忘憤怒的舉起腳踹踹他。
「我不想害他,我想保護他……」近乎懦弱的,在雲平死去後,他頭一次害怕會失去某個人。他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卻過份珍惜步語塵的生命,這樣的珍惜嚴格說起來,是悲哀得可笑。
一聽到揚季絕那軟弱的語氣,她不免又再次火上心頭。自由自在
「不要再說這種天真的話了!」十分不爽的揪起他的領子,她近乎咬牙切齒的怒吼着。
「你以爲你在做什麼?殘忍的將他推開,他就可以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倖幸福福的活到百歲是不是?天真得愚蠢的傢伙!」緊握着拳頭,她極力的剋制自己不要將手揮向他。
她真搞不懂他們究竟在想什麼,先是陳雲平用生命來困住他們,後是揚父用威嚇來分離他們,然後現在呢?這個白癡竟然想要用白癡方法來守護自己的寶貝?
「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如果是平靜的分手,他絕對不會接受的,因爲他相信我、因爲他寧願自我欺騙也會選擇相信我!」別過臉去,他自己也當然曉得他的提議很蠢。
放開衣領,陳雨玲淡然的了瞥了他一眼後便將身子埋坐進沙發裡頭。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既然把你看得比他自己的命還重,你有沒有想過他會承受不起而自尋短見?!」語氣依舊惡劣,她只覺得她快被這羣白癡給搞瘋了。
「有阿,我想了幾百、幾千次了……」滑落於地,他半個身子趴在桌上,臉上勾起一抹無奈的笑容。
「但與其死別,我寧可選擇生離。」因爲他絕對相信,父親的話絕非只是恐嚇他,而是真會付諸於行動讓他後悔莫及。
「你白癡哦!你腦袋撞傻了是不是?」一腳踹在桌子上,她只要聽到他那種像是一切都沒了的絕望語氣就心煩。
「我不是告訴過你做人要自私一些纔會比較輕鬆嗎?他們全家的死活囧囧什麼事?你強迫他下來臺南找你了嗎?並沒有,並沒有!不要把話說得那麼好聽,什麼叫你要救他?」不屑的扯起冷笑,她愈罵愈是起勁。
「你救了他,然後準備自己一個人痛苦到死是嗎?你不想活了是嗎?不想活也不要叫我親手把你往下推呀!你當真以爲我陳雨玲是個什麼都不知的蠢娃娃嗎?我幫你救步語塵,然後等着看你殺死自己嗎?」
怒火攻心的,她氣得連身體都不住的發抖。
「你爸還真他媽的混帳,那算什麼父親?媽的!」又重重的踹向桌子,她愈想愈覺得所有的事都是陳雲平那渾小子和他父親造成的。
那黑色的瞳孔極速的擴大,那張過份俊美的容顏在不知不覺中已給淚水佔滿。漂亮的鳳眼頓時失去光彩,纖細的身子開始不住的顫抖,他曲起雙腳,抱着自己,然後雙眼無神的將頭埋向腿間,任憑淚水滑落。
他不想這樣,一點也不想這樣……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爲什麼雲平會自殺,爲什麼他又要愛上雲平最愛的人?他不要這樣……
她罵完後,室內趨向平靜和沉默。待她平息怒氣,沒再那麼憤怒時,卻發現平時意氣風發的不可一世的人,居然像個沒用的人似的縮着身子低聲涰泣着。
這時她纔想起,這孩子平時的意氣風發和滿滿的自信,都是在很早之前便武裝起來的東西。
何必呢,何必活得這麼悲哀呢?揚季絕。她憐下眼眸,望着那她最初所認識的阿季,心底有所不出的哀痛。
何曾幾時她忘了,她所認識的揚季絕是那麼的溫柔善良,他以前所揚起的笑容是那樣溫柔到叫人心碎和不捨?
那個阿季,一點也不堅強,反而柔弱得叫人想揍他。那個阿季,一點自信也沒有,反而膽怯得叫人心疼。那個阿季,一點也不勇敢,反而懦弱到叫人厭惡。她幾乎想象得出,當初雲平的死帶給他有多大的傷痛了。
那個傷痛大到可以讓他拋掉那一切的沒用,那個傷痛可以讓他脫胎換骨似的變了個人。沒有了最原本的笑容,像個天生貴公子似的毀滅自己、欺騙自己,甚至是抹殺掉最原始的自我人格。
是因爲在和步語塵相處的日子裡,讓他發現所屬於他自己的那份純真的可貴了嗎?陳雨玲重重的嘆了口氣,看着他哭,自己居然也紅了眼眶。
「好了,你不要哭了,我幫你,不要哭了。」離開沙發,她蹲下身後不捨的將那個害怕得渾身發抖的男孩摟進懷裡,低聲的安慰着。
「把眼淚擦一擦,然後告訴我你和平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又和步語塵發生了什麼事,而他又和平兒發生了什麼事……」又哀唉了口氣,愈回來臺灣,就愈覺得自己越活越像個爛好人。
然而被擁在懷裡的人依舊低聲的涰泣着,身子愈顫愈厲害。
「對不起,別哭了……我不應該兇你的,不要哭了……」輕輕的撫着他的髮絲,陳雨玲忽然憶起似乎以前的阿季,每次一有事,便會表面裝作若無其事般的,但卻在回家後自己一個人躲在被窩裡涰泣。
現在躲在她懷裡哭泣的,是阿季阿……是那個純真到叫人不捨的善良男孩哪……不禁將環住他的手臂又擁緊了些,她只覺得這個男孩讓自己活得太累了。只會替他人着想,卻忘了其實要善待自己纔是最重要的。
她有時真的很想拜託他,拜託他偶爾也爲自己活一下,拜託他偶爾也對自己善良、仁慈一些。
有時過份的溫柔,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和毀滅。自由自在
季絕、季絕,不要只記得對自己絕情,偶爾也要記得對別人絕情一些,知道了嗎?季絕、季絕……
溫溫柔柔的嗓聲,環繞在那低泣不已的人兒耳邊,如魔咒般的提醒着他,像是要他牢牢記入腦海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