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邊，小小年紀的清歡繃着小臉斷然道：“世界上不可能有這樣完美的人存在！”
站在石階上的清歡，也是如此說道，語氣一如既往的斷然！
然後踏上了第二層臺階！
踏上前，清歡突然想起了柴門外石頭上的四個字：“君子不惑”！
原來是個“惑”字！
……
月輪國在西方。
而在月輪國的西方，昊天世界的極西之地，深入荒原的極西，有一座寺廟，是天下佛宗嚮往的聖地。
四大不可知之地之一，懸空寺！
佛宗弟子無一不渴望着“前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經”，就如同所有昊天道道人，都希望進入知守觀，所有讀書人，都希望進入書院一樣。
清歡也想去懸空寺，但卻不是爲了拜佛取經，而是想看看這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
所以他一路穿過大河國，來到了月輪國。
眼前的場景，就是他在月輪國的一段經歷。
月輪國崇佛，國內到處都是寺廟，僧人的地位無比崇高，稱得上是廣開寺門，佛光普照。
但月輪國內卻災禍連連，難民遍野，民不聊生。
此時此刻，清歡就站在一處寺廟的供桌上，小小的身子，揮舞着手臂，大聲說着什麼。
然而一羣難民，麻木的跪在地上，只知道虔誠的對着佛像跪拜，奉上了貢品。
所有人都面黃肌瘦，不知道多久沒吃過飯了，所謂的貢品，有的是樹皮，有的是樹葉，還有直接供奉觀音土的。
若能供奉上一顆走運摘來的野果子，便會引得旁人齊聲宣喝：“阿彌陀佛”！
清歡很忿怒，擡腳將供桌上所有東西踹飛，嘶吼道：“只要從佛像上刮下一層金箔，我們所有人都能吃上飯……”
這話引來了所有人的仇視。
清歡還在扯着嗓子喊道：“佛祖慈悲，曾有割肉飼鷹的舉動，他不會怪罪的……”
一個滿面油光，肥頭大耳的和尚從寺廟後院走來，聽到這句話後，當即道：“褻瀆佛祖，當以死贖罪！”
難民們一擁而上，開始對清歡拳打腳踢。
不知道捱了多少拳腳，清歡才艱難的從人羣中逃出去，看着遠處還在撿石頭朝他砸來的難民，清歡抹掉臉上的血，道：“夫子說得對，一肚子道理只會堵塞內心，屁用沒有！”
站在石階上的清歡淡定微笑，自語道：“只有把心裡的道理空出來，道理纔會落到身上！”
說着，擡腳再上一層臺階。
這一次出現的場景，還是在月輪國。
還是小小年紀的清歡，這次不再對難民說什麼道理了，而是混在難民堆裡，自己也成了難民。
遇到寺廟，別的難民虔誠叩拜，清歡卻扯着嗓子對佛像道：“佛祖，我餓了，我吃你點貢品，如果你不同意，就搖搖頭。”
然後就在難民錯愕的眼神中，直接跳上供桌，挑了幾樣貢品大吃了起來。
人羣中傳來一陣陣咽口水的聲音，還有“咕咕”的飢餓聲。
等吃飽喝足後，跟着難民繼續前進，如此幾次後，終於有難民忍不住了，開始跟着清歡學習，吃貢品……
當越來越多的難民這樣，貢品就不夠吃了，於是清歡又跟佛像說：“佛祖，你家院子有很多糧食，施捨一點給我們吧。”
然後開始搶奪寺廟存糧，面對和尚的阻攔，清歡直接煽動難民，喊道：“佛祖都同意了，你們居然敢違逆佛祖？如此褻瀆佛祖，打死了佛祖也不會怪罪！”
於是難民一擁而上，打跑了和尚，搶走了寺廟的糧食，所有人都吃的飽飽的。
石階上清歡含笑，自語道：“佛祖真好用！”
然後繼續向上攀登臺階。
越來越多的難民開始跟隨清歡，沿路的寺廟皆被打砸，搶走了糧食。
於是清歡開始指揮着難民，將寺廟的田產分給難民，將寺廟的建築拆了，給難民蓋房子，將佛像的金箔刮光，購買了農具……
事情越鬧越大，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廣，最後不僅是難民，就連平民都開始響應了，推翻寺廟，分配田產，刮光金佛……
有人開始以“活佛”來尊稱清歡。
面對如此浪潮，月輪國主無能爲力，只能請動白塔寺。
白塔寺開始派人鎮壓，但有的事情一旦爆發，光“鎮壓”是沒用的。
直到懸空寺來人！
懸空寺來的那僧人戴着一頂破舊的笠帽，身上穿着一件破爛的木棉袈裟，露在笠帽陰影外的面容尋常無奇，卻天然帶着一股堅毅的味道。
他也不說話，只是滿身的佛光普照，眼神中帶着慈悲的溫柔，一步步走過來。
那些跟隨清歡的人，在佛光下一個個放下武器，虔誠跪地。
大部分人跪下了，只有絕少部分還在堅持，卻也在佛光下，堅持不過片刻，也跟着跪下了。
那僧人一路走到清歡面前，低頭看着稍顯稚嫩的清歡，咧嘴一笑，能看到他口中的舌頭只剩半截，是個不能說話的啞巴。
他叫七念，懸空寺的天下行走，知命境巔峰，修閉口禪！
他走到清歡面前，眼中滿是欣賞，指了指自己的心，再指自己的口，雙手環顧四周，最後在自己胸前結了個蓮花印。
身上的佛光大漲，這一刻，七念宛若真佛，讓所有人都死死把頭按進土裡，嚎哭着懺悔，將一切罪責都推到了清歡頭上。
甚至有人高喊着“妖僧”……
清歡仰頭看着七念，道：“師兄是想說，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惡，貪瞋嫉妬，諂佞我慢，侵人害物，自開衆生知見？”
七念眼中欣賞更甚，含笑點頭，伸出手，示意清歡跟他離開。
清歡卻雙手合十，道：“見一切人及非人，惡之與善，惡法善法，盡皆不捨，不可染着，猶如虛空，名之爲大，此是摩訶行。”
七唸的意思是，清歡被“善”這個字給迷惑了，爲了“善”而“善”，卻不知對愚昧世人而言，只要對自己有利益，打着“善行”可以做任何事，口中稱“善”，心中卻“惡”！
就像現在這樣，清歡給他們帶來了良田，住所，食物，被他們稱爲“活佛”。
卻在七念出現後，直接拋棄了清歡，跪地懺悔，推卸罪責，稱他爲“妖僧”。
這就是世人的“貪瞋嫉妬”！
“自開衆生知見”，清歡能說出七念比劃的意思，應該是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想帶清歡走，入懸空寺修行。
清歡卻告訴他，自己的作爲跟“善”“惡”無關，純粹是自己心裡想這麼做，遵從內心進行的一場“摩坷行”！
摩柯，就是無量，大而無邊！
只要清歡心裡想做的事，就是摩柯行，沒有止境，一直會做下去。
七念愣住了。
七念是知命境巔峰，清歡打不過，只好轉身就走，口中道：“性含萬法是大，萬法盡是自性！自性迷，佛即是衆生，自性悟，衆生即是佛。”
如夫子所說，清歡有衆生相，於此刻，悟透了衆生心。
所有人都忙着懺悔，推卸罪責，沒人挽留，似乎忘了他們是怎麼從食不果腹的難民，變成現在這樣的。
只有七念想挽留，卻又暫時放棄了，他需要處理這件事的後續，消除影響。
等到七念想找清歡時，清歡已經跑到燕國當劊子手，砍人頭砍得正歡呢。
他在月輪國活人無數，最終卻差點入魔。
後來在燕國砍頭無數，清歡卻將入魔的那隻腳收了回來。
很是諷刺！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阿彌陀佛！”
清歡唸誦着，踏上了最後一層臺階。
所有景象一掃而空！
夫子端坐在中間，面前一張案桌，一個小胖子正恭敬地端上一口砂鍋，熱氣蒸騰，香味撲鼻。
在夫子身後，一羣人一字排開，面帶微笑的看着清歡，眼神中都帶着親熱跟好奇。
大師兄李慢慢站在第一個，小胖子在端上砂鍋後站在最末尾。
清歡雙手合十，恭敬地道：“小僧清歡，見過夫子，見過諸位師兄！”
一羣人也齊聲道：“歡迎師弟！”
也有兩個叫“師兄”的，是小胖子跟他旁邊那人。
夫子含笑，道：“那還有塊石頭，小和尚要不要去爬一下？”
“不爬了，小僧怕了！”
清歡眼睛盯着夫子面前的砂鍋，嚥了咽口水，道：“夫子，這是您特意給我準備的嗎？這怎麼好意思呢……那小僧就嘗一口……”
夫子拿起筷子，口中說着“想得倒美”，手上從砂鍋中夾起一塊肉放入口中，一臉享受。
清歡一臉痛苦的伸手……
李慢慢過來拉着清歡的手，笑着道：“師弟，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你二師兄君陌，三師姐餘簾你見過來，你四師兄範悅，五師兄宋鐮，六師兄……”
夫子有十二位弟子，前十位都是清歡的師兄師姐，第十一位王持跟第十二位陳皮皮，是師弟。
清歡不屬於書院，但他與夫子有師徒之實，所以清歡不列入書院排名，卻跟書院弟子以師兄弟相稱。
清歡一一回禮，眼睛卻時不時瞄向夫子面前的砂鍋。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至於石階上經歷的一切，在他離開石階的那一刻，就被放下了。
若不放下，怎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