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誰又自戕了?”
南寺卿在宮門落鎖前一刻出了宮,連自家府邸都不曾回,披星戴月的回到了大理寺,可才進門就讓一記響雷迎頭劈上。
口乾舌燥的南寺卿,此刻的手都是哆嗦的,手裡那盞纔拿起的茶盅,喝都沒喝一口,就灑了一多半。
寺副苦着臉,躬身回報說:“是鴻安大長公主!”
“哐當!”
茶盅瞬間落地。
空出手的南寺卿低頭看着滾回到腳畔的茶盅,自嘲的搖搖頭:這下連少半的水都喝不着了。
“這等大事,爾等爲何不尋本官彙報?!”
嘶啞的語聲帶着幾分氣惱,南寺卿揉着額角,恨不能即刻辭官歸鄉。
這三品大理寺卿誰樂意當誰當吧!
忒考驗人了!
寺副此刻雖不知主官的憤懣,可他這會兒的情緒顯然也沒好到哪兒去。
那可是鴻安大長公主啊!
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自裁了,大理寺可怎麼跟皇上交代?!
滿臉愁緒的寺副按捺着鬱郁和無措,低聲快語回報:“好教大人知曉,事兒出來時,恰逢岑太妃在場,門外又有宮裡來的太醫,故而下官不敢鬧大,直接請了內衛和刑部的人過來勘查。
內衛副指揮使和刑部左侍郎過來的,查驗過後,以咱們大理寺須得避嫌爲名,把岑太妃接走了,說是由他們查問之後,直接上報聖上。”
南寺卿聽完後,雖說深感憋屈,卻也清楚事發在大理寺,不管事由真相怎樣,大理寺都逃脫不了一個疏怠無能、守備不嚴的罪過。
哪怕大理寺毫無過錯,皇上要想找個出氣口、替罪羊,他們這羣大理寺官員都是最好的人選。
“嗯,這樣看,內衛和刑部接手挺好的。”南寺卿揉揉頭,忽然想起還有趙王側妃,忙不迭詢問,“那位貴人怎樣?別想不開也跟着鬧騰。”
“是下官糊塗,一時之間忘記跟您稟明瞭。”寺副一拍頭,直接告罪說,“內衛他們接走岑太妃時,連同着趙王側妃一起帶走了,說是不久之後都要帶進宮去。”
“呵,倒是清靜了。”南寺卿挑挑嘴角,卻露不出笑容,半晌之後,頹然的坐到椅子上,唏噓不已,“鴻安大長公主和永平公主顯赫數十載,誰料想最後竟落得個這般下場?!嘖嘖!真真可悲可嘆!寺副,你說,那鴻安大長公主她真的是自盡?!”
寺副忙說:“下官看來,確是這般!宮裡來的太醫且不算,只說咱們大理寺的醫者、內衛和刑部那邊兒的醫師也都瞧過了,皆言說是中毒。另有數個仵作單獨查驗,毒物就是大長公主髮髻上的那枚釵珠。
據咱們大理寺的丫鬟說,鴻安大長公主說過,那枚釵珠是懷宴太子出事之後,她給自己準備的毒藥,想着若是太過艱難就隨着去了,卻不想那珠釵竟戴了數十載。
內衛和刑部也說要去皇宮檔房、太醫署和兩座公主府,看看能不能找到有關的線索,若尋到證據證實,當年大長公主確有此行爲,也許案情就更清楚了。”
“釵珠。”南寺卿點點頭,努力回憶鴻安大長公主髮髻上的裝飾。
他倒是有些好奇,究竟何等毒物這樣厲害,幾十載過來,說要用就能用的上。
“下官聽說,當時,岑太妃和鴻安大長公主敘話,說着說着,鴻安大長公主就把珠釵扔到茶盅裡……”寺副說着話,餘光瞥見上官腳畔的茶盅,腦袋一抽,指着茶盅就說,“就是這樣的茶盅,一模一樣,據說泡了沒多久。”
“……”南寺卿忽然看落在腳畔的茶盅順眼了。
“行吧,既然內衛和刑部接手,那就由着他們吧,只是本官須得寫兩份奏本遞上去。”
寺副聞言,連忙遞上準備好的草稿,讓南寺卿過目。
他準備的這草稿也是兩份,一份是請罪摺子,一份是彙總整理完成的大理寺在場人員口供。
雖說整理口供純屬重複行爲,內衛和刑部早就遞上去了,可他們的奏本是他們的,大理寺遞上的是大理寺的本分。
本分這玩意,有時明知是重複的、多餘的行爲,可該表示的還是要表示。
南寺卿沒想到自己屬下還有這等眼力見兒,登時接過現成的作業,準備等到夜深人靜時,好好抄一抄。
……
岑太妃來到清源宮側殿,溫聲細語地把事由說給皇后盛蒽聽。
彼時,盛蒽正自己左手對右手的覆盤着棋譜裡的經典棋局。
聽到鴻安大長公主服毒的瞬間,盛蒽的手頓了頓。
當然,也就只這樣頓了一頓。
“卻是真可惜了,怎麼這樣想不開呢?永平有錯,與她何干呢?皇上和本宮都沒打算把賬算在她的頭上,嘖嘖,只怕皇上聞之,要難過自責了。”
嘴上說着可惜,可以岑太妃所見,盛蒽臉上沒有任何可稱之爲唏噓的表情。
“若是永平知曉,嘖嘖,雖然她是罪不可赦,可聽聞此訊,只怕要自責了,就怕她也想不開,重蹈覆轍了!”
岑太妃有些想要發笑,皇后說得這般仁義,可永平豈是那等輕易放棄自己的主兒?
想到最後某些活計還要落到她的手上,岑太妃也不知是該因報仇而快意,還是該爲自己的出手而無奈。
“若是皇后不棄,不若叫老嫗跟永平一見,畢竟老嫗之前也算是送了鴻安大長公主一程。”
盛蒽聞言,自然應允:“太妃好好勸勸,也算全了跟鴻安大長公主之間的情誼。”
……
永平公主面無表情的看着岑太妃,只覺雙耳漲得發疼。
“你說完了嗎?說完了,把鴆酒放下就走吧。”
岑太妃看着她,只覺稀奇的很:“世上沒有永平,可你卻能活着……”
“你不是恨我嗎?怎麼還想讓我活着?”永平公主冷笑,“你,還有皇后皇帝,哪個都恨不得我即刻消失,偏還要假惺惺地做個面子活,可笑不可笑!”
岑太妃抱着胳膊嗤笑:“我替你發愁啊!你這下去容易,可你有何顏面見你祖父呢?怎麼跟他說,他最疼的孫女把他那一脈差點兒坑了個精光?”
眼見永平公主雙手把拳頭握出了青筋,卻沒有像以往那樣激動的宣泄情緒,岑太妃無趣地撇撇嘴:“你倒是長進了。”
只可惜,即使長進再多,也都無用了。
想到這兒,岑太妃沒了和對方閒敘的興致,當即就要離開。
“你就這樣走了?”
“不然呢?還要吾哄着你不成?若你聰明,爲你那幾個兒女考量,就該讓大家都痛快;
若是你定要意氣用事,就要讓大家難受,也成,有你那幾個郎君女郎陪着,你也不寂寞了。”
語落,靜謐幽暗的空間,在門打開又關合上後,再次恢復了原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