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夢弼推開金龍殿大門的時候,就瞧見霞姑和含章“打成一片”。
霞姑羞惱出手,奈何不是含章的對手,從她袖中飛出來的雲霞異氣被含章捉在手中,捲成一團,兩人正就着這一匹彩練角力,看含章的臉色,倒輕鬆得很。
周圍的侍從女官一個個躲得遠遠的,也不敢上前勸架,更不敢上前幫忙了。
只砸了幾個花盆,推了兩柱玉樹,沒有波及到金龍殿。
見着宮夢弼推門,金龍大王站在他身後,霞姑頓時鬆開手,任由彩練飛速地從朝含章裹去,只把手藏在身後,踢着腳尖,道:“父親。”
霞姑一鬆手,那被繃直的彩練就捲曲着彈向了含章,被含章輕鬆攝住,託舉在掌中,化作一個霞氣球,放着五光十色,頗有些觀賞價值。
金龍大王搖了搖頭,道:“霞姑,怎麼又跟舅舅打起來了?”
霞姑抿了抿嘴脣,看向含章,沒有說話。
含章看了她一眼,便笑道:“沒有打架,只是鬧着玩呢。”
金龍大王伸手點了點霞姑的額頭,道:“你啊……什麼時候能叫我省點心?”
霞姑便腆着臉抱着他的胳膊,露出笑臉道:“母親已經在宮中設宴,我們快去吧。”
因爲都是自己人,所以是家宴。也正因爲是家宴,反而拿出來的都是好東西。
洞庭龍女道:“來飲一杯膏露酒。所謂天生膏露,地出醴泉,需得是天地交泰、應節而來,天時之雨以造化釀之,才得此酒。我父親最好此物,念念不捨,只可惜每年只能釀出有數的酒來,不堪粗飲。”
衆人舉杯共飲之,膏露入腹,便彷彿天泉傾瀉、春風化雨,於無聲之間生造化,調和陰陽,令人周身法力都自行調和,生出種種靈機。
宮夢弼感到訝異,自廣寒飛仙酒之後,他是頭一回喝到這等佳釀,膏露酒與之相比,俱是仙品。
一頓飯吃下來,吃得含章身上靈機涌動,鼻竅放光,似乎隨時能噴出來火星。
道行最低的霞姑已經醉倒了,不是被膏露酒醉倒了,而是被家宴當中的靈機醉倒了。
反倒是宮夢弼,竟和金龍大王與洞庭龍女一般,似乎還有繼續在酒桌上廝殺的本事。
洞庭龍女笑道:“是我備菜備得少了,竟不能令你盡興。”
宮夢弼慚愧道:“小狐沒有見識,倒是放肆了。”
洞庭龍女用一種不贊同的神態看着宮夢弼,道:“你這樣說就見外了。”
金龍大王也溫厚地笑着,道:“你是叔父的半個弟子,是自己人。當年我不過一介凡俗,夫人也深陷囹圄,承蒙叔父仗義,纔有今天的我們。”
宮夢弼擺了擺手,道:“大王這是自謙,誰能以一介凡身萬里奔波,只爲信義在身,龍君提起您的時候多有誇讚,稱您爲人中龍鳳,世界少有的好男兒。”
一句話說得金龍大王既是感慨,又紅光滿面,連忙道:“叔父過譽了,來,再飲一杯。”
再飲一杯膏露酒,便什麼也吃不下了。
洞庭龍女撤了酒席,抱着女兒回閨房,留下金龍大王和含章二人說話。
金龍大王看着有些醉意的小舅子,道:“含章,明日你持煉龍寶匣和我法印跟明甫去一趟太湖吧。”
含章一個激靈,醉意也消退了,他看向金龍大王,有些驚駭,道:“太湖水神犯了什麼事?竟要動用煉龍寶匣?”
金龍大王道:“太湖水神昏庸無道,不能體天心而安民,反而勾結妖魔、出賣水脈,戮害羣神、戕害羣生,不治不足以彰天道。”
含章看向宮夢弼,宮夢弼神色冷硬,與金龍大王有幾分相似。
“可是煉龍寶匣?”含章打了個冷戰,道:“是否懲罰過重了?”
金龍大王道:“若用不上煉龍寶匣是最好的,若是冥頑不靈,那是咎由自取。”
他看向宮夢弼,道:“此行以明甫爲主,你不可擅作主張。”
含章瞪大了眼睛看向宮夢弼,一種被狠狠背叛了的古怪心緒襲上心頭。
宮夢弼笑眯眯道:“含章師兄,還請多關照了。”
這狐狸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好像是能把人心魄釣出來的鉤子,但無論如何,此刻都顯得面目可憎了。
“你這狐狸!”含章鼻竅裡噴出火來,頗有幾分不忿。
只是再不忿也沒有辦法,休整一日之後,含章還是隻能接下了金龍大王的諭旨,接過了金龍大王的神印,取來了煉龍寶匣。
這一個石匣,斑駁、古老,石匣上有着洗不淨的血跡,纏繞着令人不安的怨氣和煞氣。
宮夢弼認得這東西,在煉珠法當中曾有提及,煉龍匣乃是秘煉龍魂的神器,如同剮龍臺一般,都是爲龍所設的禁器,天下龍類,都爲其所克。
打開寶匣,任憑這龍類有多大的本事,也逃不過寶匣收攝,最後只會被煉成一灘血水,龍魂永囚寶匣之中,堪比酆都極刑。
金龍大王的意思很明顯,令含章去給太湖水神下諭旨,如若聽聞,一切好說,若不肯聽,那就去死。
含章捧着寶匣,珍之又珍地將寶匣壓在神印之下,小心收起。
哪怕是靠近這寶匣,都會讓他感覺到不舒服,這匣中的龍魂,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宮夢弼得償所願,與含章拜別了金龍大王,一道往太湖行去。
出了長江龍宮,含章便幽怨地看向宮夢弼,道:“明甫師弟,你可坑得我好苦。”
宮夢弼連忙擺手,道:“師兄哪裡的話,這可是重任,辦得好了,便是大功一件啊。”
含章逼近了他,舉着拳頭道:“老實交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宮夢弼搖了搖頭,道:“不可說。”
含章眉頭皺起,道:“我如今要隨你歷險,你卻不跟我交底?”
宮夢弼按下去他的拳頭,道:“此行干係重大,師兄只要聽我命令行事便可,知道了太多,反而會身陷險境。”
含章的拳頭被他按下去,眉頭卻隆了起來,他是錢塘君的子嗣,並非等閒之輩,便是沒有親身經歷過,也聽聞過許多類似的事情。
以他的智慧,想一想便已經猜出來些許端倪了。
“明甫,你從哪惹來這麼大的事?”
他眼中是擔憂,不是對自己,而是對宮夢弼,道:“你也只是四品道行,捲入到這等危險境地之中,可千萬要小心謹慎,保全自身。”
宮夢弼也認真迴應:“我可比誰都怕死,不會把自己陷進必死的境遇。”
含章胸中煩悶,不吐不快,但宮夢弼不肯說也不能說,便叫他也無從參謀,只能吐一口氣,道:“但凡要我出手,只管驅使便是。就算是我本事低微,大不了我去閩江、去甌江、去伏牛山、漢陽山請幾位兄長出手,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宮夢弼動容,卻忽然笑起來,道:“哪裡需要幾位師兄動手,沒你想的那麼危險,不然金龍大王哪裡放心我帶你出來?”
含章勉強被安撫住了,並且再次重申道:“不要害怕麻煩他們。”
他眼睛左右瞥了瞥,小聲道:“我父親的脾性就是如此,所以我們這些做子女的,有一些出格的舉動反而並不奇怪。”
宮夢弼噓了一下,讓他噤聲,“這話你也敢亂說。”
含章道:“又沒有旁人在,只是讓你明白,護短是我家惡習。”
宮夢弼道:“怎麼沒有旁人在?”
含章愣了一下,神色頓時嚴肅起來,他舉目四顧,忽地把目光放在天上飄浮的一朵雲氣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喝道:“霞姑,還不給我下來!”
這一聲大喝便是龍吟,聲震百里,激雲而去。
那雲氣不動不搖,彷彿並不曾藏着什麼人。但正是因爲不動不搖,才讓含章肯定那就是霞姑所化。
他御空而去,不過片刻,便鑽進那雲霞之中,很快便揪着霞姑的耳朵飛了下來。
霞姑被他揪着耳朵,伸手拍打着含章的胳膊,道:“放手!快放手!”
含章鬆開手把她推到身前,問道:“你不在龍宮待着,偷偷摸摸跟着我們幹什麼?”
霞姑梗着脖子道:“誰跟着你了,我只是在採雲霞之氣修行,明明是你突然衝過來把我捉來了。”
含章頭開始發痛了,道:“快回去,我們是有正事要辦,不是去玩的。”
霞姑擡起下巴,道:“我也是有正事要辦,我不管你,你也別管我。”
含章沉默了一瞬,道:“明甫,你且稍待片刻,我送她回龍宮就來。”
他話還沒有說完,霞姑已經覺得不妙,率先一步化作一道霞光沖霄而起,先一步逃遁而去。
含章慢了一步,化作赤龍真身猛地追了過去。
狂風在水面上掀起波瀾,宮夢弼看着這舅甥兩個,輕輕搖了搖頭。
含章飛得快,但霞姑飛得更快,那雲氣變幻,須臾間便幻化出無窮幻影,徹底融入蒼穹。
宮夢弼看了一會,便知道含章捉不住她了。
霞姑雖然道行低一品,但身上的雲衣霞裳都是異寶,藏形匿跡,化虹飛遁,須臾間便消失在含章的眼中。
就算是宮夢弼親自去追,都未必能追得着她。
難怪這小龍女敢到處亂跑,有她這一身寶貝,確實是能天不怕地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