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無紀年,春去秋又過。
轉眼,已過去十數載。
祖廟內。
燧人氏與一女子興奮激動的跑了進來,懷中緊抱一物,對着那泥燈下正埋頭沉思,以指代筆於虛空描畫的人喜道:
“祖,我的、孩子!”
他口齒雖清,但一句言語卻要分作幾段來說,懷中捧着一哇哇大哭的嬰孩,卻是隻用幾片樹葉裹着,被凍的嚎啕不止。
姬神秀聞聲自入神中擡起頭來,見到他這般毛手毛腳,不免露出苦笑:“你們也太過粗心大意了!”
他小心翼翼的接過那嬰孩,見其身上捆綁的樹葉,這纔想起是自己疏忽了,如今人族所穿裝束皆爲他採天地雲霞之氣所織,雖非什麼寶貝,但也可以驅寒御暑,更是能避塵,以致於這十多年來渾然忘卻了教授人族織衣之法。
其實是他想着儘快令人族踏入修行一途,唯有實力境界,方纔爲尊。
可是別說修行了,就是練武,這些人也渾然看不明不白,聽不明白,就連說話都說不明白,令他心中所想一切成空。
他倒是可以用神傳之法授之,但這些人百竅不明,諸脈不通,丹田氣海都不知所以然,妄自傳法,只怕前一刻傳功,下一刻就走火入魔了。
歸根結底,只因人族無字。
字,多好寫,筆落書成。起初姬神秀也這般認爲,只以爲如過往那般即可,但他這都嘗試了十一年了,除了教授給人族一些佈置陷阱,狩獵馴養的手段,和一些辨別草木山果是否有毒的方法外,他一直都在嘗試着創字,可結果卻一筆難成。
“原來造字竟這般艱難!”
姬神秀看了眼虛空,就見剛剛被他以神念之力照着過往記憶刻畫出來的字,如今居然在慢慢散去,彷彿冥冥中有一股莫大的偉力干涉着這一切。
這十一年來,他幾乎試遍諸般方法,但是,全然無功而返。
“道法法不可道啊!”
喃喃自語中,姬神秀給懷中嬰孩渡入一縷精氣,方纔令其安然入睡,只是瞧了瞧被細藤串起的樹葉,他不免看着兩人好奇問道:“這樹葉是誰裹的?”
“啊!”
那女子忙擡起頭來,許是剛產子不久,神情有些虛弱,嘴裡含混的應了一聲,便算是回答了。
“好,有悟性!”
姬神秀點了點頭,抱起孩子走了出去,就見廟外,無數木石搭建的房屋正錯落有致的圍着“祖廟”形成了一個莫大的部落。
而他懷中的孩子,則是十數年來,人族第一個後天而成的人,乃是燧人氏與這女子結合而生,懷胎七年方纔出世,剩下的也多是久孕未生,想來必然是這先天人族不凡根基的緣故。
“你且去取些獸皮和獸筋來。”
姬神秀對着燧人氏吩咐道。
“是!”
燧人氏雖說是不通修爲,肉身比不過妖獸,可是生來先天,體魄比後世人族強大太多,箭步如飛,去的快來的也快。
姬神秀又道:“我再教你一物,此物爲衣,便是爾等身上所穿之物,天分四時,有寒暑之變,此物便可禦寒蔽體,避蟲免傷,人族不可無衣!”
那女子聽的似懂非懂,但是當他看見姬神秀將那獸筋搓捻成繩,將一塊塊獸皮縫在一起,眼睛登時一亮,也是有模有樣的學了起來,只見不一會,她便照着自己身上的紫衣縫製出了一件人族最初的獸衣,一下子喜不自勝。
獸衣一出,當初燧火出世時的奇景再現,天上憑空多出一團耀眼金雲,但見一道功德金光直射而下,六成落在正喜悅不停的女子體內,三成落向了姬神秀,最後一成落向那獸衣上。
姬神秀將功德金光打入祖廟,開口道:“往後,你便叫緇衣氏吧!”
女子身受功德金光,靈智大漲,慧光透體,只聽到這句話,原本含混的言語竟變得清晰分明起來。
“緇衣氏見過人祖!”
姬神秀道:“此法不過初成,你莫要忘了廣傳部落。”
緇衣氏應道:“緇衣氏明白。”
等他們二人抱着孩子離去。
姬神秀的心思則是又回到了文字之上。
而今洪荒之上,並無文字一說,所傳不過道則、道紋、道印,只是這些皆爲大神通者感悟之體現,不過是爲了方便傳道於後者,體會其中真意,只在虛不在實,玄之又玄,能否悟道還要看機緣,對此姬神秀可是深有體會。
所以,文字能否出現便顯得格外特別與重要,明面上雖爲人族而創,然洪荒萬靈各族皆在受益之列,只因天地間那虛無縹緲的道從此有了承載之物,有了實質的體現,可流傳千古萬古,傳之千世萬世。
這便意味着洪荒後天生靈從只知殺戮的矇昧混沌,到擁有思想意志,從“無知”到“有知”,從此那不可道之道,變作可道之道,亦可得道,天地間的玄奧也會被萬靈所熟知。
但他在意的便是這“文字”倘若一出,只怕所生功德堪稱無量。這洪荒萬族,生靈億萬萬不止,皆在受益之列,所生功德可想而知,到時候只怕洪荒震動,定會惹來無數存在的覬覦,這女媧的庇護之地怕是也藏不下去了。
但是,形勢已千鈞一髮,由不得他再遲疑,唯有文字出世,人族方纔有修行之機,否則越遲,這禍患便越大,到時候巫妖大劫開啓,人族勢微,豈不誰都能來咬一口,屆時悔之晚矣。
姬神秀越想便越覺得形勢刻不容緩。
“祖!”
直聽到耳畔傳來聲音,他這纔回過神來。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部落外圍,就見一羣人族漢子正圍着那條清河以網捕魚,收穫頗豐。
經過姬神秀的教授,人族已懂得晾曬儲存之法如今以快進入寒冬時節,萬物凋零,自是需要儘快囤積食物,免得冬荒。
應了一聲,姬神秀便望向了清澈河中,當年女媧便是在明悟造人之機,這條河也一直被人族視爲聖河。
就見河水清澈無塵,一尾尾碩大游魚擺尾其中,蕩起淺淺漣漪,連他自己倒影也開始變得時虛時幻,波動不停。
“道?道法法不可道,法不可輕傳,道不可輕顯。莫非後世之字已失本意,無法承載天地之道,這才一筆難成?”
他出神的望着水面,說“道”的同時,早已習慣性的以指代筆,在水面上寫出個字來,那想下一刻姬神秀本來無神的眼睛忽的一愣,繼而如遭雷擊,一雙眼睛癡癡的緊盯着水面上自己隨手寫出來的那個字。
其上波紋漣漪中就見三條歪歪扭扭像是蚯蚓般的印痕正久凝不散,醜的哪算個字。
但姬神秀卻視若珍寶般死死的看着,嘴裡像是魔怔了一樣。“這是什麼字?我剛纔要寫什麼字來着?我怎麼記不起來了?”
整整一天,那印痕才隨水而去。
姬神秀便動也不動看了一天。
這一次他看的是那扭曲波動的波紋,眼睛眨都不眨,像是成了一尊石像,直到第二天,部落人族被一聲聲如顛似狂的癡笑驚醒。“哈哈……哈哈……我記起來了,我寫的原來是個“水”字,是個“水”字,道化萬物,萬物爲字,萬物可爲字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