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坐在神駿的黃馬上，手臂上纏着敷好金瘡藥的細布，凝視着華州，眼神複雜。
短短數月間，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子不語怪力亂神，到被神秘莫測，至今不知是神是妖的玉淨安排，成了取經人兼欽差。
欽差之責，讓他成功指派關中官吏，儘可能地賑濟災民，挽回損失。
而取經人的身份，則經歷了此前萬萬想不到的艱難險阻，有不可一世的大妖，還有地震化靈的奇物。
最終雖然險死還生，逃得一難，還因禍得福，但其中的驚險之處，還是讓海瑞心潮起伏，難以忘卻。
眼見他沉默不言，左右兩邊傳來安慰的聲音：“師父！我們上路吧！”
海瑞看向兩位新收的學生，倒是有些欣慰。
一位面容方正，氣質堅毅的儒生，文武雙全，自稱治安。
一位目光靈動，眉宇悲憫的少年郎，醫術無雙，自稱本草。
這名字基本就透底了，換做曾經的海瑞會很驚詫，自己寫出來的奏章居然會變成一個活人，出現在面前，但現在也已經接受，還分別爲他們取了表字。
治安，字太平，開萬世之太平。
本草，字冬青，永不放棄的生命。
朱四和朱七在之前對抗黃袍怪的交鋒中受傷，這兩位弟子取代了護衛之責，接下來漫長的路途就由他們保護了……
還有胯下的這匹龍馬。
“上路吧！我倒要看看，那所謂的千秋真經，到底是何道理？”
海瑞收斂心思，目光已經看向遠方，高聲喝道：“駕！”
當初成規模的取經團隊，踏上出關遠行之路，天穹之上，一羣身影飄然而下。
爲首的正是以真武聖君身份統攝靈族的李彥，他的身後跟着數十道靈族虛影，皆是聖地骨幹。
眼見衆靈抵達，金剛飛了出來，帶着愧色：“聖君，是我辦事不利，願受責罰！”
李彥道：“奎木狼的屍身呢？”
金剛擡起手臂，一圈寶光環繞，從中吐出一具屍身來。
大家的目光聚集過去。
是二十八宿奎木狼。
再度下界的天庭神將一身黃袍，青靛臉，白獠牙，面目猙獰，卻無兇威冷冽，反倒是雙目怒凸，臉上透出一股似笑非笑，無比詭異的神色來。
這副表情，看得衆靈心頭一寒。
就連李彥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堂堂神將死了。
吃海瑞的肉，吃死的。
這實在沒道理……
就不說那些下界的童子坐騎，即便是八戒和沙僧，在觀音菩薩點化之前，都是依本能吃人度日，傷生造孽，所以協助唐僧取經，也是將功折罪。
妖類之中，唯一不吃人的，估計就悟空一位了。
而奎木狼在千年前下界爲妖，更是吃了不知多少人，如今只是吃了海瑞主動割下的一塊肉，爲何會死？
退一步說，祂爲什麼要吃海瑞的肉，都是一個大大的疑點！
奎木狼性情狡詐，利用地靈誕生之初，神智尚且稚嫩，忽悠它吃下海瑞能汲取精華，想讓雙方爭鬥，坐收漁利。
作爲扯謊者，奎木狼當然知道，海瑞的肉根本不具備那種奇效，如果說直接把海瑞吃了，倒還能當作兇性發作，只吃割下的血肉，又是爲了什麼？
李彥手腕上的金絲一轉，繞着奎木狼轉動一圈，然後停在他的天靈處，倏然切入其中。
這在俗世，就是解剖屍體了，對於古代來說，基本沒有執法者敢這麼做，即便破了案，也會擔上褻瀆屍體的罪名，所幸此時沒有這種顧慮。
李彥稍加剖析，心頭已經有了計較，開口喚道：“廣寒。”
一位眉目如畫的宮裝女子飄出，行禮道：“聖君！”
這位正是廣寒宮所誕生的靈性，若論甦醒時間，倒也不長，但靈性強橫，實力僅在四位輔御之下。
李彥道：“你與金剛隨我去天界，取經人由七星看護，除明面上的治安本草兩位弟子外，再安排八位護法韻靈值守，不可再出差錯。”
被點名的金剛、廣寒、七星齊齊領命：“是！”
李彥又對着麾下衆靈道：“前路漫漫，諸位共勉。”
衆靈宏聲道：“吾等領會！”
“走吧！”
李彥大袖一捲，將奎木狼的屍身收入，朝着天穹升去，直入南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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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寒是個清冷性子，不言不語地跟隨在後面，金剛則是閒不住的，再度致歉：“聖君，此事是我大意了……”
李彥沒有寬慰，淡淡地道：“靈族從幕後走到臺前，絕非易事，欲將天地引回昔日的仙神更不會坐以待斃，豈能掉以輕心？”
金剛慚愧非常，又生出擔憂：“那只有八位護法，是不是少了些？”
李彥道：“相比起佛門發起的西行取經，天庭道門加以照拂，我們此時所爲尚且簡陋，只能慢慢來……”
唐僧有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保護，如今靈族的規模遠遠不及道佛兩教，自然沒有那般豪華的陣容，八位護法已是勉強。
當然，這是李彥故意爲之。
有意外兇險，觀望的靈族纔會越來越多地參與進來，直至將注意力完全轉向這場盛事。
而今還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藉口，再訪天庭。
“怎麼又來了！”
當三道身影出現在蟠桃園外，拄着柺杖的老者浮現出來，眉宇間已經帶着怒意。
一而再，再而三，來進貨麼？
不過等到他看到來者的模樣，神情卻是一變：“原來是你，與王母勾結的人界天師！”
李彥淡然道：“在下真武，與王母並無勾連，只是爲助無生老母脫得囚籠，曾將蟠桃樹精送回此地。”
老者眯了眯眼睛，知道這件事上還真挑不出毛病來，又冷哼道：“真武？你是北方真武座下何物蘊化靈性？”
此言一出，金剛大怒，開口呵斥道：“放肆！”
廣寒的眼神也冰冷起來：“爾敢對聖君不敬？”
“我族不似盤古族有上下尊卑，講究平等，我爲何不能如此說話？”
蟠桃反駁了一句，但語氣裡終究露出忌憚之色，實在沒想到這兩位實力強悍的同族，居然對於這位不顯山不露水，至今還不知真身是何物的所謂聖君如此尊敬。
李彥擡起手：“我等來此，並非爲了爭執，你真要懷有怨懟，我也不會責備，只是這奎木狼之死頗爲詭異，必須查明。”
蟠桃的氣勢已是弱了，再不多言，身形沉下，園外則敞開一條通道。
三者步入。
李彥視線一掃，將蟠桃園的格局盡收眼底，暗暗感嘆：“此地竟變得這般邪異，再無半分仙氣了……”
上次深入天庭，是依仗諦聽天賦，遠程接觸。
倘若天庭與人界的時間流逝，仍然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那對於天界來說，距今只是寥寥幾日，時間流逝改變後，具體相差多久就不好說了，但肯定不算漫長。
可惜就在這並不漫長的時間裡，蟠桃園再無昔日的光景。
原本器靈潛伏之際，三千蟠桃樹是依次劃分，整體的格局是一座偌大的神禁定靈環，爲王母梳理元氣，整合衆仙之氣，現在則朝着中心收縮。
所有的蟠桃樹，無論之前能結出何等果實的，都再無仙氣靈根的模樣，更像是一顆顆老歪脖子樹，彼此交錯，樹杈甚至虯結纏繞在一起，從高空俯瞰，又似是一尊龐大的惡獸，要從地下崛起。
這也就難怪當年蟠桃樹精要逃下界，如今許多天神的身影，已經半截陷入土中，那泥土的邊緣還在微微蠕動，似乎是一張張嘴在細細咀嚼，將祂們消化殆盡。
唯一保持儀態的，就是深處端坐的王母娘娘，不過她背後的那棵蟠桃樹，軀幹也微微彎曲下，逐漸變得扭曲。
李彥收回目光，開口問道：“奎木狼原來沉睡於何處？”
蟠桃的氣息引領，將他們帶到一棵位置靠前的樹下。
李彥袖口張開，奎木狼的屍體飛出，重新回到坑中，填了進去，露出沉吟。
蟠桃再度出現，看着這具屍身，頗爲驚奇：“祂怎麼死的？”
金剛冷冷地道：“這卻要問你，到底在奎木狼身上做了什麼手腳，險些壞了大事！”
蟠桃手中柺杖重重一跺：“胡言！這園內衆神，皆是我腹中之食，我容你等將鎮元子和奎木狼帶走，不正是顧全大局？現在奎木狼死於下界，爾等卻來怪罪於我，是何道理？”
金剛還要再說，李彥擡了擡手：“護法！我要在此探明奎木狼的死因！”
“在此處？你……”
蟠桃面色立變，但李彥揮手佈下屏障，金剛和廣寒則左右立定，虎視眈眈地看過來，它固然滿心不願，卻也不敢就此撕破臉皮，只能同樣緊緊盯住，擔心橫生變數。
毫無疑問，李彥此來，就是藉機製造變數，好爲天庭衆神緩解壓力。
當然，他不會做得太明顯，奎木狼的死因同樣是研究的重點。
“手術中——”
免擾木牌懸於手術室外，李彥將奎木狼的屍身橫放在地面後，手腕金絲一轉，化作手術刀，切割下去，開始了久違的手術。
以他如今的修爲境界，需要手術的事情少之又少，但一具星宿的屍身，尤其是死因莫名的星宿屍身，確實值得重拾道醫之力。
仙神的肉身非同尋常，換成普通修行者，恐怕都無法切割開皮肉，李彥則駕輕就熟地取出玲瓏內丹，從肉身解構，再到剖析神魂。
然而奎木狼的魂魄，並不在體內。
“金剛七星全程監視，據祂們所言，奎木狼的魂魄並未離體，去往地府轉世投胎……”
“偏偏體內也無魂魄，這是身魂俱滅了？”
“就爲了這一塊小小的肉？”
李彥切開仙人的無垢之體，胃囊打開，並沒有難聞的氣味，卻有一塊巴掌大小的血肉。
這就是海瑞爲了災民，主動割下的肉了，一如佛祖飼鷹的菩提之心。
當然，佛祖的血肉是無上的珍品，這塊肉卻僅僅是凡人的血肉，若論精氣，還不如普通的壯漢……
唯獨不同於普通人的，是功德。
大功德！
“海瑞此次賑災，活人無數，旃檀功德佛代天地行使功德的賜予，當然不會忽略這位愛民如子的剛正欽差。”
“難道死因在此？”
李彥聯想到初見杭州土地時，得出了一個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由於天地污穢，凡人祭拜神明時，信仰都沾染了污濁，以致於擁有普遍信仰的山神土地，龍王媽祖，都深受其害。
那時是香火內含有毒素，現在則變成了功德？
不對！
說不通！
因爲龍女、小白龍、八戒身上，都有功德，這幾位神佛何曾受到過功德的負面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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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
蟠桃園內的衆神，與外界那些活動的神仙，有所差異？
李彥停下刀，凝視着奎木狼的屍身片刻，轉向四周。
想到弄清楚這點，其實很簡單，滿園都是沉睡的仙人，再選幾位來，稍作對比，馬上就能得出結論。
但此舉有傷及性命的可能，奎木狼固然曾經有罪，此番卻是因他的計劃而死，再牽扯到更多的仙神……
李彥再度舉刀，剖析研究起來。
半個時辰後，他重新停下刀，暗暗嘆息一聲：“其他都查不出什麼，海瑞之肉致死的最大可能性，就是功德與仙神的關聯，只有此法了麼？”
他不再遲疑，對外道：“金剛，你去再選兩位神仙來。”
金剛應了聲，又詢問道：“是隨意選擇，還是有所要求？”
李彥道：“老君座下有兩位童子，你們自不陌生，將他們帶來吧。”
“那敢情好，我早就看那兩個仗着老君的關係，目中無人，不守清規的道童不順眼了！”
金剛咧嘴笑了笑，興沖沖地去了。
不多時，兩道身影被它夾在胳膊底下，帶了過來。
正是昔日下界化身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的一對童子。
三位曾要吃唐僧肉的妖魔在此團聚，擺放在一起，李彥擡起手掌，指尖沁出一滴鮮血，飛落下去，落入金角口中。
這滴鮮血帶着他的氣息，其內除了濃郁的精氣元力外，還有着功德。
治癒十殿閻羅，肅清地府亂局，李彥在此世所爲都是關鍵的大事，功德從不吝嗇。
而這樣一滴對於仙人來說，都是有所裨益的鮮血，落入金角口中，片刻的安靜之後，這位沉眠的道童睜開眼睛，猛地直起身子，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嘴裡似乎要說什麼。
但最終，只是發出了咯咯的聲音，隨即往後倒下。
李彥並未坐視這一切的發生，在金角醒來的瞬間，就開始救治，阻止祂的死亡，但最終還是隻能看着氣息消散。
對於天庭衆神來說……
功德居然真的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