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鐘，沒有什麼合理不合理。
龔箭只有狼吞虎嚥地將蕭辰送到前邊的食物在規定的時間內盡數吞入口中。
直至此時，第二組才堪堪到達，而蕭辰卻重新換上了他此前的那種兇狠和嚴厲：
“磨蹭什麼，不想餓着肚子進行下一個科目，就趕緊去吃飯。”
眼見兩名戰士腳底下慢了兩步，蕭辰擡槍就在兩人腳邊打過去兩發子彈。一塊平整的地被倏忽而至的子彈炸起一個小窩，橫飛的泥草在龔箭面前掠過，還有些濺在他左手端着的小碗內，龔箭忽然不知道現在嚴厲的蕭辰和剛纔溫和的蕭辰到底哪個纔是真的。
蕭辰卻不知道這個傻小子居然在此時想這個問題。
不然他一定會在龔箭面前也打出一個小洞來，告訴他子彈既然是真的，那衝他打子彈的人也是真的。
二十八個小組陸續到達，此時此刻已經有五十五名菜鳥吃過早餐。當他們準備乘着最後七組還沒有到達的時候稍加休息，蕭辰卻忽然擡起手腕。
一羣菜鳥們瞬間精神緊繃。
現在蕭辰的每個動作都足以讓他們小心翼翼地應對。
此前蕭辰一直站着，看着。
此時忽然動了一下，不是一個人覺得接下來可能有新的指令下達。
正當他們精神緊繃到一定的程度，蕭辰卻忽然轉向保障車。在五十五人詫異的眼神裡，忽然衝保障車旁的老班長說道：
“剩下這七組，不值當這麼等下去。留下七個饅頭，車開走吧。”
明明最近的一組距離終點已經僅僅剩下十多米遠的距離，蕭辰卻視而不見。一時間五十五人在感覺虛驚一場的同時，也開始爲還沒有到達的十四人感到深深的痛惜。
就差那麼幾分鐘。
如果他們的步子邁的更快一點，也許此時此刻已經來到這裡，雖然急促，但至少能就着紫菜湯將這個有點冰冷的饅頭啃下去。
現在倒好，湯沒了，就連饅頭都得對半分。
痛惜之後，是僥倖中的慶幸。尤其是第二十八組到來的兩人，如果再晚一步，也許他們壓根就沒有資格去同情別人，因爲他們也會成爲被同情的對象。
一些參加過集訓的老兵已經開始懷疑，去年，或者前年經歷的，到底是不是狼牙集訓選拔的地獄周。
炊事班的老班長頗爲好心地想要將饅頭留在一個碗裡，不想蕭辰卻再次讓集訓人員們見識了什麼叫做無情。
“扔地上得了，我們照顧這羣菜鳥都夠費心了，沒法照顧這碗。到底是部隊財產，回去要是弄得坑坑窪窪了不好。”
碗，是不鏽鋼的。
即使隨手扔在越野車內隨車狂飆上百里山路也不至於會弄得坑坑窪窪。
誰都能看出來，蕭辰壓根就沒想讓後邊七組吃頓囫圇飯。
七個白生生的饅頭在炊事班長有些猶豫的眼神中被蕭辰信手扔在地上，饅頭滾落，沾上了不少塵土和草屑。
而保障車則被蕭辰催着啓動，在第二十九組即將到達終點的時候啓動，捲起一屁股灰塵揚長而去。
距離終點最近的兩人緊趕慢趕，將圓木扔到終點後試圖在餐車離開之前獲得食物，然而他們拼搶的腳步卻被蕭辰無情的子彈攔在了中途。
“有這個速度，用得着這會兒追餐車？”
蕭辰冷厲的聲音在兩人憤怒的眼神中響起，這種毫不留情的斥責讓他們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沒有尊嚴。
兩個人資歷不低，一個少尉，一箇中士。
在剩下的六十九人當中，軍齡都是排在前列的。
兩人本想趁着扛圓木的機會走慢一點恢復一下體力好應對接下來的訓練，誰知道眼睜睜看着餐車在自己面前開走。沒有食物補充能力，兩人恢復的那點體力壓根不夠撐到中午。
而且還被蕭辰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揭穿那點小心思，顏面都要丟盡了。
得不償失，這是兩人一致的想法。
老子不幹了，這是那名少尉的想法。
“我抗議。”
當着五十六名集訓人員，以及十數位特種兵的面，少尉很是憤怒地衝蕭辰喊道。
“如果連正常的能量補充都保障不了，那這麼高強度的訓練是要練死人的。狼牙特種大隊再怎麼特殊，也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部分。你們這種虐待戰士的行爲，是要受到嚴肅懲處的。”
面對少尉的咆哮，蕭辰始終笑眯眯地聽着。
直至他的抗議完全說完，蕭辰才指着地上滾落的七個饅頭：
“再給你一次機會，看在你們倆是保障車離開後第一組到達的，我可以讓你們一人吃一個饅頭。”
少尉看了看地上滾落的已經髒了的饅頭，隨即看了一眼正看着他的中士，用頗有氣節的眼神阻止中士想要上前撿起饅頭的動作，隨即非常理直氣壯地看着蕭辰：
“我是來參加集訓的，不是來接受侮辱的。”
一句回答讓蕭辰瞬間大笑了起來，菜鳥們擔心的生氣的表情並沒有在他臉上浮現，蕭辰的笑容簡直燦爛到讓他們以爲這笑聲裡沒有摻加任何感情。
“都6002年了，怎麼還有人這麼天真？”
走到少尉面前，蕭辰的笑容還是那麼燦爛。
“你以爲特種部隊是什麼地方？是困難專業戶，需要你這種人纔來拯救，順帶給自己鍍鍍金？還是五星級大酒店，你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玩什麼玩什麼？”
“在集訓前的那天晚上就說了，這裡是地獄。沒有尊嚴，沒有姓名的地獄。”
“能給你饅頭吃，已經是對你最大的尊重了。”
蕭辰晃悠悠地走到七個沾土的饅頭前，看着氣喘吁吁已經到達的其他人，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正當所有人以爲他要繼續痛斥少尉的時候，蕭辰忽然擡腳，衝面前的一個饅頭狠狠踩下：
“現在，我再問你一句，這個饅頭，你吃不吃？”
少尉沒有說話，他的冷哼已經代表了他的回答。蕭辰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這位在集訓隊員們心中已然化身爲惡人的上尉彎腰，小心翼翼地將腳下已經成爲一塊泥餅的饅頭撿了起來。
“摘下他的臂章，送回原部隊。淘汰理由如實填寫，狼牙的大門永遠對他關閉。”
在少尉羞惱的反抗中，蕭辰輕輕擦掉饅頭上最表面的一層泥土，當着或是噤如寒蟬，或是氣喘吁吁的菜鳥們的面，將這個泥餅塞進嘴裡。
嘴角已經滲出泥水，蕭辰仔細地咀嚼着這塊饅頭，直至將其全部吃完，這纔看着那個有些絕望地站着的中士。
“我吃了你的東西，今天算你運氣好，這個賠你。”
蕭辰從口袋裡掏出一袋軍用口糧扔到中士懷裡，隨即看着已經到達的最後六組。
“同樣的選擇給你們，要麼，兩人分一個饅頭。要麼，像那位少尉一樣，摘臂章離開。”
蕭辰的嘴角還有泥土，但此時沒人敢指出來。菜鳥們只知道，面前的上尉給他們活生生上了一課，那就是這裡真的沒有尊嚴。爲了繼續留下，哪怕這種近乎侮辱的方式下施捨的食物，也要泰然自若地吃下去。
那不是一個沾了灰塵的饅頭。
那是他們心存僥倖殘留在內心深處的尊嚴。
看着最後六組菜鳥默不作聲走到自己面前撿起饅頭，分成兩半大口大口塞進嘴裡。而那名中士則在不可置信的心情中將軍用口糧撕開迅速咀嚼着巧克力和牛肉乾，蕭辰揹着手走在心情複雜的菜鳥們面前：
“想要退出的，可以打報告，沒人笑話你。”
沒有人做聲，只有風在輕吟，只有人在吞食。
“就在去年，同樣有個少尉。爲了成爲特種兵，他從高中開始準備，哪怕明知道自己有強直性脊柱炎，依舊忍着難以想象的劇痛每天加練。”
“選拔的時候，我指出了他的問題。很遺憾，他被淘汰了。當不成特種兵，甚至當不成兵，當年他就打了復員報告。”
“這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情。也許當時我心裡想着，即使不當這個兵，至少要讓當好好活着。可是現在看到你們這幅鳥樣，我忽然覺得即使他站不起來，也比你們這羣菜鳥強一百倍。”
“因爲，他是一個從內而外純粹的軍人。你們，只是一羣穿着軍裝混日子的垃圾。”
“一個個不服氣是吧，西伯利亞狼，接下來交給你。告訴他們，你的陳排，是這羣垃圾永遠都比不上的軍人。”
忽然提起陳國濤，莊焱又陷入了回憶。
直至蕭辰命令他好好收拾這幫菜鳥，莊焱纔回過神來。
對比陳排那種對自己的狠勁，莊焱覺得蕭辰說的對，這羣菜鳥，跟陳排比起來差了太遠。
看他們一臉不服氣的樣子，莊焱決定毫無保留地讓他們感受一下，沒有強制性脊柱炎的情況下能夠達到陳排的那種訓練程度，到底是什麼感覺。
“全體都有，聽我口令，俯臥撐，兩百，開始。”
莊焱不僅命令菜鳥們做，他自己也在做。他的腦子裡，此時此刻只有陳國濤被高中隊宣佈退出集訓是眼睛裡那種絕望和坦然。那種矛盾的眼神，到現在他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