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上蓮花落盡,只剩乾枯黑黃的枝條糾結在水面上。蕭瑟秋風拂出湖面漣漪,獺獺開拽動攬繩躍出望鬥,當空晃出一個大圈,落上甲板,擡爪指揮船員,將成箱成箱的寶物裝入船艙。
吏員們踩踏跳板不慌不忙,井然有序。
這當然不是獺獺開的功勞。
搬運隊伍的另一側。
內侍揮動拂塵,拉開船艙大門,拿腔捏調:「慢些走,慢些走,莫要磕碰,這可是陛下賞給興義伯的,辦好了有賞,辦砸了,咱家可擔待不起。」
「特奉皇恩賜結親,來此把信音傳。若是仙郎,肯諧綣,一場好事管取今朝便團圓·———」
樑渠倚靠船欄,哼唱小曲。
來帝都的八九兩月,絕對是他此世今生度過最美好的日子。
一場如夢似幻的旅行。
一次神完氣足的休憩。
閒時入望月樓修行,忙時家中大辦宴會。
無煩憂,無催促。
九月初天舶樓一場大宴,此後又辦有數場小宴,本來喜樂要結束,九月末樑渠和龍娥英領上法理證明,又多一個宴會由頭。
家宅中,楊東雄和許氏二人幾乎將在帝都認識之人請了個遍,有國公丶有昔日同僚老將,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
龍璃丶龍瑤老抱怨自己吃胖了一圈。
直至十月初,朝廷披掛賞賜丶結親「聘禮」全籌備完畢,聖皇一紙調令,意將樑渠「趕出」帝都,此番熱鬧光景方纔算告一段落。
毫無疑問。
八月派寶船去往平陽時,彼時平陽府內蘇龜山書寫的奏摺起了大作用!
言明兩族結親,爲水陸之好,朝廷助力之必要。
聖皇大手一揮。
內廷製造所。
安排!
不過,與其說是出的「聘禮」,倒不妨說是「新婚賀禮」,視野所及,隊伍裡搬運的全是能用上的玩意。
有花鳥雙月洞架子牀丶臥雲貴妃榻,連福供臺,如意椅—」
單單大型傢俱便裝滿一整個船艙。
另外有白瓷娃娃丶金玉如意一對,鴛鴦枕丶鴛鴦被一套,紅牡丹厚絨毯一條——---各類小裝飾丶
小物件不計其數。
「大人,第一個艙室滿了!」
「放到第二個艙室,依次往後,裝滿爲止。」
樑渠揮揮手,同龍娥英下到第一艙室。
樓梯口,大大小小的傢俱堆疊成「山」,密而不亂,錯落有致,從最外頭低矮的貴妃榻,到連福供臺,再到高頂「天花板」的花鳥架子牀。
撫摸光可鑑人的檯面,瑩瑩如玉。
朝廷出品。
全寶木製作。
不便宜。
旁的不說,光一個雙月洞架子牀,精美奢華,上頭的花鳥魚雀出自雕刻大家,榭榭如生,以樑渠眼光,起碼上千兩,配合雕工,說不定不止,比家裡幾十兩的好看耐用得多。
皆是急人之所急,省下一大筆銀子。
咚咚咚。
踩踏桌面一路登高。
樑渠鑽到傢俱最裡面,中途拾兩個鴛鴦枕頭,呈大字展開,舒舒服服地躺到架子牀上,又轉頭望向龍娥英,屁股往裡一陣挪動,拍動身側牀板。
龍娥英故作不知,啓開木箱,端詳裡頭的白瓷娃娃。
樑渠拍出動靜。
「娥英,快來!好牀啊!」
龍娥英無奈,合上木箱,食指往下勾連,脫了鞋子,白襪踏桌無聲,也一路登高,悄悄地鑽入傢俱深處,平躺到上架子牀。
樑渠咧嘴,五指緊扣住龍娥英的手。
寶船甲板,搬運隊伍接力不斷,
午後陽光從樓梯口斜照進來,散作幾根光柱,人影晃動。
傢俱山內。
二人併成排,手牽手,靜靜地呼吸,半明半暗的幽深中凝視頭頂花鳥。
莫名的祥和丶懶散。
良久。
「娥英,約定之事——」
「忘了。」
「我沒說什麼約定呢,你怎就忘了?」
「便是忘了。」
安靜。
灰塵飄舞。
聲音再響。
「前日不是說差二十個大功麼?」
「不說忘了麼?」
龍娥英鬆開手,背朝樑渠,樑渠咧嘴,牽住手把人拉回來。
「莫氣莫氣,大功有譜了,昨日陛下給我的那份手令,上面安排了三件差事,第三件是讓我年底前去往大雪山,跟上朝廷隊伍暗查。」
「嗯。」龍娥英知曉此事,並無意外,「是第一和第二件?」
樑渠側身,以拳撐頭。
「想知道?」
龍娥英也側身,以掌托腮。
「想!」
雙目對視。
「嘿。」
樑渠再側身,兩個側身一百八十度,直接翻轉面朝牀板,下巴磕在枕頭上。
「來給你的法理夫君踩個背,我考慮考慮。」
龍娥英好笑,扶欄坐起,探手扶住立柱,雙足一前一後,沿脊骨踩在樑渠背上,寸寸挪步,輕輕走動。
柔軟的腳掌隔開白襪和衣服落到身上,足趾勻停細膩。
移步間裙風拂面。
「夫君以爲如何?」
「甚妙~」
筋骨舒張,皮肉懈馳。
疲憊全無。
樑渠呼出一口廢氣,懶洋洋地眯一會,從懷中抽出一份書信往後遞。
龍娥英接過拆開,邊看邊踩,慢慢扭動腳腕,從脊揹走到後腰,又走到大腿。
「得了三個大功?」
「嗯哼,本官賺得龍女上山,唔,入朝,朝廷給的功勞。」
龍娥英翻個白眼。
她微微腳,用前腳掌撫揉踩動,從右腿跨到左腿,又往上行。
「有三個,差十七個。」
「往下看。」
眸光下移。
足掌一頓。
「陛下讓你去對付鐵頭魚?」
「如此說也差不太多,一頭被截了氣機,但暫時不知名的大妖,應該讓我作爲橋樑,連同龍人族或者白猿一塊對付,中間給你們承諾一定好處,唔,往右一點。」
樑渠閉關的小一年裡,外界事物發展並沒有陷入停止,反而一騎絕塵,平陽府和海商間的貿易如火如荼,各取所需,且交易量越來越大,幾乎快趕上運河淮江的交界處瀾州!
但也不是一帆風順。
去年與錫閤府受鬼母教襲擊同一時間發生的,便是海商遇襲。
鐵頭魚與蛟龍是爲攻守同盟,爲收取所謂的過路費,又怎會只幹一次?
今年入秋再添一筆!
這已經是第二次襲擊,光貨物損失便重達三十餘萬兩,整個商隊無一活口,然而不同於上回沒有抓到蹤跡,兩手空空,再一再二不再三,襲擊大妖被暗中截取了氣機!
水中妖獸確實自由,大順「鞭長莫及」,卻也不是全無辦法。
只要捨得砸成本!
原本沒頭沒尾,無緣無助,說不得要考慮考慮——
「猜猜爲何?」
「嗯———」因爲龍人和白猿?」
「夫人聰明!」
上回沒有抓到襲擊者的蹤跡便罷,尋不到「報復對象」,最後頭的鐵頭魚王沒有確鑿證據,不是好拿捏的,吃了個啞巴虧。
這一次不僅僅取到了氣機,尤爲關鍵的,樑渠拉攏來了龍人族和白猿!
龍娥英身爲龍人族大長老的親孫女,地位槓槓的。
作爲一個水中大族,且徹底傾向己方,朝廷不再需要像以前一樣狂砸成本,用三倍乃至更多的成本,去換取和陸上相同乃至更少的收益。
更別說有鎮淮大將軍。
換言之。
朝廷有了海軍!
江淮大澤,四大妖族中大妖的確不少,可寄妖籬下的小種族裡能有幾個?
傷亡任何一個,動骨傷筋。
一懼皆懼。
攻守之勢陡變!
鐵頭魚不明面出頭,下一次還有妖願意作爲鐵頭魚的「黑手套」?
也正因樑渠的橋樑作用。
替朝廷除妖之事,自然而然的落到他頭上。
大好事!
正愁兩枚玄黃牌置換不出來,搞不定【渦宮】,簡直是瞌睡了送枕頭!
旁人以爲他打水中大妖,需龍人丶白猿助力,分潤好處。
殊不知一人足矣!
先平海商阻礙,再蕩雪山賊寇!
唔。
伸個懶腰。
「夫人,往下踩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