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廈外面，他總算能透口氣了。
一輛豐田越野車停在大廈的臺階前，一個穿着黑色皮風衣的女人握着手包下了車，沿着臺階向上走。
臺階太長，足有四十多級。
那個女人不小心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葉天看不下去，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攙扶着對方的手臂向上走。
“您慢點，別摔了。”
兩人進了大廳，葉天放開手。
“開了一整天會，頭有點暈，剛剛差點摔了，謝謝你。”女人笑着道謝。
她長得很漂亮，大眼睛，高鼻樑，嘴脣紅潤，膚色白皙。
葉天很喜歡她的笑容，沒有一點中年富婆身上常見的那種市儈氣。從那件名牌皮衣、那個萬元手包上，他就能知道，這女人不簡單。
“順手的事兒，別客氣。”
面對漂亮女人，葉天剛剛在會議室裡的滿肚子鬱悶，漸漸消散。
女人乘電梯上樓，大廳裡留下一絲好聞的香水味兒。
葉天聞聞自己的手指，香水味兒也留在上面。
他倚在大廳的落地窗旁邊，看着外面的蕭瑟冬景。
從2011年到2020年，中國影視行業，有一片成名的黑馬，也有一夜崩塌的公司。
葉天聽過很多行規，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資金即護城河”。
有資金，爛劇本也能砸成好片子，只要拼命攢明星就是了。
爛片子也能捧成一朵花，只要拼命搞宣發就是了。
他的身份是小劇務，目前爲止，連個編劇都算不上。
按照劇組的鄙視鏈，劇務是劇務主任下面的二管家，幹活不少，沒有一點權力，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如果有人向上打小報告，隨時都要被領導劈頭蓋臉一頓罵。
“葉天，去哪兒了，趕緊上來，領導說，讓你做個發言，說說劇本核心。”餘崢打來電話，有點氣急敗壞。
葉天答應，一邊走向電梯，一邊在心裡暗罵：“一羣傻逼，開會都不帶腦子不帶眼睛，討論劇本幾個小時，連核心都講不出來！”
出了電梯，一個股東剛剛從洗手間出來，指了指葉天，臉上表情不太好看。
葉天沒理他，是餘崢把自己挖來這裡的，又不是這幾個人。
“領導說，劇本沒意思，餘崢說，讓你講兩句。好好講，能不能拉來投資，就看你的了！”
葉天沒搭理他，拉投資看的是團隊人脈，如果一個劇務、編劇能決定投資，那簡直就是笑話。
他推開會議室的門，大屏幕已經亮了，劇本首頁投在上面，“泰囧”兩個字，明明白白。
“關了關了，把投影關了，就兩個字，有什麼可投的？”
餘崢站在投影機旁邊，攥着遙控器，滿臉都是誠惶誠恐的諂媚笑容。
葉天發現，從前以爲光頭淡定，每次出現在媒體鏡頭前，都牛哄哄的樣子，現在看來，也是普通人。
他沒做任何準備，一步跨上了會議室西側的講臺。
“這個劇本的核心是發生在泰國的一系列巧合搞笑事件，男一和男三，爲了專利利益，拼命趕時間，男二沒什麼追求，就是爲了到泰國去祈福，心靈特別簡單。這個片子要傳達給觀衆的，就是多和少、得和失、抓和放之間的真理辯證關係。”
葉天以前給《泰囧》寫過一篇影評，這就是原話，是他最真實的看法。
臺下沉默，看來大家聽不懂。
他滿不在乎地講完，準備下臺，纔看見剛剛攙扶過的漂亮女人，也坐在會議桌旁邊，坐的就是他空出的位子。
兩人目光相遇，漂亮女人輕輕點頭，脣邊掛着微笑。
她的出現，讓這個會議室頓時順眼了很多。
“什麼亂七八糟的？”
“咱們拍的是娛樂電影，又不是教育片！”
“得失？我看不出這個劇本有這層意思！”
臺下的人七嘴八舌，之前有過讚美的，現在有意見的，都在拼命踩這個劇本。
葉天早就經歷過類似場面，娛樂圈裡的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餘崢有點尷尬：“葉天，再講詳細點，有點虛，不太好懂。”
“算了，別講了，這樣的小片子，講來講去有意思嗎？投個一兩千萬拍出來，在市場上一爆開，投資回來十倍……”
葉天的話被鬨笑聲截斷，大家看他的眼光，像是看着怪物。
他走到會議桌前，把自己的筆記本裝進包裡。
看來，他來錯地方了。
餘崢覺得劇本還行，卻左右不了別人。
“葉天，等等，聽聽領導意見，領導是圈內的大行家，你彆着急……”
“好了。”漂亮女人開口。
會議室裡安靜下來，都等着她發話。
“你們先出去，我跟編劇聊聊。”
所有人站起來，臉上表情各異，看着葉天的眼神，鄙夷多過讚美。
餘崢最後一個出去，反手關門。
“你寫的劇本？”
“剛剛有人說，你是萬象年代公司的小劇務，以前沒有作品，怎麼突然就拿出個劇本來，還被餘崢捧上天？”
“我認識餘崢幾年了，他給我看過一些劇本，希望我能投，但那些劇本都爛透了，一看就知道是從港臺劇、美劇上面抄來的，沒法用。”
葉天聽着，看看對方紙杯裡空了，馬上拿起紙杯接水，雙手捧着，輕輕放在對方面前。
“您覺得這劇本怎麼樣？”
跟這樣的漂亮女人面對面討論，葉天覺得，即便對方把劇本貶得體無完膚，自己也能接受。
這個社會，人們對於漂亮女人的容忍度接近百分之百。
“領導，劇本很好，情節緊湊，九十分鐘內不會注水。關鍵是要黃寶強、王渤來演，黃寶強的氣質跟餘崢正好能形成動靜之差，天然帶着幽默效果，不用開口說話，兩人站在一起，觀衆就會笑。”
“黃寶強？”
漂亮女人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粉色鑽戒，用心思考問題的時候，她就會反覆旋轉它。
鑽石戒面光彩奪目，吸引着葉天的目光。
“我沒有十足把握，餘崢以前演的片子，票房反應一般。”
葉天並不意外，餘崢在圈子裡的評價不高，以前演的“豬八戒”也挺爛的，勉強打六十分而已，還不如他媳婦出名。
“那就算了，我這個劇本拿去給別人。”
葉天準備放棄，他對餘崢這個團隊的效率失望之極。
“葉天，你是劇務，不是科班出身的編劇，第一次寫劇本，失敗在所難免，別灰心。”
如果這句話從別人嘴裡說出來，葉天就要忍不住發怒，但漂亮女人的聲音動聽，無論說什麼，都像音樂，讓他肚子裡沒有一點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