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江城民間訪談錄記載,九十年代江城各大學之間頻繁江湖論劍,曾有“江城五子”之說:財大氣粗的江城大學有的是票子,然後是建院的房子,美院的瘋子,外院的妹子,以及,農學院的。。。。。。傻子。
傻子又稱二愣子,在二愣子大本營,江城外院妹子們來共慶五四的利好消息壓過朱珠跳樓事件,榮登本星期校園傳說的榜首,衆多和尚們無不暗中摩拳擦掌。
只有羅翔知道,用不了幾年外院妹子的尊稱會被外院婊子取而代之,有所謂“一入外院先學吹,不比成績比胸圍”的妙語,但他沒有閒情感嘆生在好時候,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比如去領匯款。
可能是胖大嬸一事感動上蒼,媽媽匯來的錢居然提前一天到了郵局,送匯款單的劉宏捏着單子就是不鬆手。羅翔沒好氣的說道:“我還欠了麥苗兒煙錢,大不了以後請客。”
劉宏奸笑道:“記得就好。”這才姍姍而去。
學校校園設有郵局,工作人員態度生硬糟糕,不過擋不住取錢的同學多耐心好。羅翔到郵局看見眼鏡兒張建華趴在櫃檯上填單子,好奇的擠過去,墊了腳尖偷看。
張建華不是取錢,而是往家裡寄錢!
張建華的家在湘西山區,家境貧寒,幸好農學院免交學雜費。不過,眼鏡兒並不滿足,他在羅翔打牌賭博時上了四份家教,每月向家裡寄三十元。
羅翔站在眼鏡身後又浮想聯翩,工作後,家境沒太多好轉的張建華感謝羅翔曾經請吃不少飯,特地從千里之外趕來參加他的婚禮,但他忙於招待領導把老同學忘得一乾二淨,甚至沒有安排他的住處,此後兩人斷了聯繫。。。。。。
一幫相處四年的同學,誰又不是有情有義的漢子?
大二深夜突發尿路結石,許大個子二話不說,揹着他下五樓朝校醫院跑,連吼帶叫追着懶洋洋的醫生處理病情。。。。。。。
大四失戀了一次,劉帥哥陪着喝了大半夜的酒,胃出血疼得滿牀打滾。。。。。。。
同姓家門羅李勇畢業後在江城上班,被自己不止一次利用,最後流着眼淚絕交。。。。。。。
更不要說最知心的賈寶玉,可惜他死得早。。。。。。
羅翔不敢再多想,怕奪眶而出的眼淚嚇着這裡的人。
他沒驚動張建華,退到後面排隊領取匯款,兩百塊錢到手後來到學校圖書館閱覽室,那些夢境裡的場景像喂騾子的胡蘿蔔,需要認真梳理一遍。
羅翔窩在閱覽室寫下上百頁的夢境記錄,確認再無補充又花費兩個小時反反覆覆背了又背,漸漸發現夢越來越真實,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是夢又不是夢。
羅翔盯着字跡潦草的紙張,那不是一排排中國漢字,而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是自己曾經擁有和失去的生命!他突然想哭,想對人傾訴他無法言表的沉悶,還有光怪陸離的這場夢。
羅翔更加的惶恐,有誰會知道快樂的人生只剩下大三這一小段時光了,此後不久,他從大四開始,他的愛情來了,他的苦楚也來了。
人生的噩夢開始了,整整一個充滿悔恨和失敗的滄桑。整場人生很壓抑,十多年的磨難,升官發財幻想一次次破滅,朋友、妻子紛紛離散,人前人後機關算盡的辛勞,豈是一句“爲伊消得人憔悴”便能解讀乾淨?
但,用過來人眼光端詳的羅翔一旦正視這場夢,又覺得這份閱歷沉重得太有價值。
閱覽室外,不知不覺日落西山天色漸漸黯淡,愁緒既去的羅翔不禁升起喜茫茫空闊無邊的自信。把握十多年的先機還能再走平常路?若是裝逼平庸,這副活過兩輩子的臭皮囊也不放過自己吧。
羅翔擦去眼角的淚水,把揉成一團的記錄紙又攤開最後看一遍,站起來離開閱覽室時方纔感覺飢餓難耐。
“好餓。”他哀嘆一聲。人是鐵飯是鋼,好吃好在纔有快意可言。
羅翔走出圖書館,找一個僻靜的灌木叢用打火機燒了寫得滿滿當當的紙,蹲在地上看着它們漸漸灰燼,看着它們飄了起來,看着它們在空中粉身碎骨化成灰。
上輩子的生命也是這樣灰灰的。。。。。。
羅翔身後突然傳來低沉的男人聲音,“這位同學是不是姓林?”
羅翔急忙起身回頭,暮靄中一位面目模糊,教師衣着的人站在不遠處,那人輕笑道:“是林黛玉的弟弟嗎?學姐姐焚詩稿斷塵緣?”
羅翔羞澀不已,說道:“老師在說笑了,我是食品系大三的羅翔。”
那位諧趣的老師“啊”了一聲,“真的哭了?”
羅翔一頭大汗,“煙燻的!對不起,地上弄髒了,我馬上打掃乾淨。”
老師讚許道:“小心火燭。”他轉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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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翔隨口問道:“請問老師貴姓?”
老師答道:“何詹,農學系植保教研組。”
何詹?好熟悉的名字。羅翔蹲下來清潔了地面,這才鑽出灌木叢。
食堂早是冷鍋冷竈沒法信賴,羅翔走出東校門,一溜小飯館中找一家熟悉的小館子點上一菜一湯慢慢享用。
何詹!想起來了!羅翔啪的放下筷子,把飯店矮個子江西老闆嚇了一跳,以爲菜裡又有沒洗淨的菜青蟲。
何詹,是他!羅翔一陣興奮。應該是九五年,也就是明年,何詹響應科技下鄉的號召棄教從政,他首任是棲武縣科技副縣長,之後一路青雲直上重霄九,羅翔嗝屁時此君剛好榮登省部級大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