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不見半點星光。
此方天地黑沉,捲起的寒風,與那道人的呼吸相互呼應。
身爲玉龍寶地的宗主,在他殺心涌現的剎那,整個寶地都對那方小小的院落生出了惡意。
周遭的陣盤緩緩震顫起來,原本用於監察這羣外人的大陣,此刻卻也隱匿了院外兩道身影的氣息。
寂靜的屋內。
燭火微微搖曳,映着葉婧的俏麗臉龐。
銅鏡內,那張臉上的神情迅速褪去,同樣是面無表情,卻沒有了先前呆呆的味道,反而多出幾分凌厲。
她安靜的盯着銅鏡,下一刻,五指懸在了桌面之上。
剎那間,桌上的長劍倏然化作兩道流光,劍掠入她的掌中,鞘則是一分爲六,繞着沈儀周圍騰飛遊走,將其護在了當中。
“不要出來。”
葉婧彷彿變了一個人,嗓音平緩。
當孟修文不在此地的時候,她照樣擁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女人不急不緩的站起身子,綠裙輕揚,長袖翻卷間,那柄仙劍已經直直的刺了出去。
轟!
近乎同時,一隻碩大寬厚的熊掌破開了半扇牆,悍然擒了進來!
熊妖似乎沒有料到裡面的人已經有了反應,驚詫之餘,趕忙改擒爲拍,掌間化作猩紅一片,好似血海濤濤,乃是妖力凝聚到極點的表現!
乍一出手,便是展現出了不輸於真仙的實力。
凡間妖邪哪裡來的這番本領,而且這看似粗暴的拍擊中,亦是蘊含着玄奧意味,分明就是某位仙家座下之物!
然而葉婧卻是面不改色,劍鋒不避不讓,直指熊掌而去。
在兩者接觸到的瞬間,猩紅血海咆哮着欲要吞沒這三尺青鋒,但劍尖處猛然迸發開的白芒,宛如雷霆般衝破了血海,撕裂了暗沉沉的夜幕,讓整個玉龍宗內門亮如白晝!
嗤啦!
利刃割破厚厚皮革的聲音響起,伴隨着兇獸的低吼。
那熊妖瞬間收回了右掌,捂在懷裡,驚疑不定的朝屋內看來:“你師承何人,哪路仙家?”
小小的澗陽府內,居然還藏着這般境界的修士。
“……”
葉婧持劍而立,並未有迴應的意思。
她僅是簡單掃了眼沈儀,只見面對這般突發狀況,對方竟也沒有慌亂,只是靜靜盯着某處。
還行。
雖然不知道沈儀在思忖什麼,但只要別亂走就好。
確定自己的劍鞘將其護好,葉婧便是重新將眸光投向了那頭熊妖。
這妖物能在玉龍宗內動手,必然是得了那位玉龍祖師的認可,也就是說自己要同時面對兩尊真仙境的存在。
她倒是不懼,就怕陷入苦戰,讓那位新同僚出現什麼意外。
需得速戰速決,先斬殺一位才行。
劍上鋒芒再起,讓這天地愈發明亮了許多。
女人細微的動作落入了黑熊眼中,它半立着身子,甩了甩掌心血漿:“不願說就罷了,正好本座也不願聽。”
話音落下,它重重踏了一腳,直叫腳下連綿山脈都是顫了幾下。
“剛纔不算,再來過!”
黑熊擺出了架勢,妖力席捲而出,竟是從其腳下蔓延開來,猶如蛛網般遍佈四面八方,在地上化作了一幅碩大無比的詭異圖紋。
相較之下,葉婧的應對可謂是平平無奇,她就這般踏了出去,地上血紋如巨蟒般纏繞而來,卻在觸及她衣角的剎那,便是整齊崩碎開來!
高挑身影騰空而起,手中長劍第二次刺出。
擺好架勢的熊妖,只感覺雙目都像是要被鋒銳刺瞎一般,呼吸粗重了幾分,遍地血紋盡數升騰起來,雖被那劍光瞬間攪碎,卻也稍稍阻攔了葉婧的步伐。
它藉助這些血紋的效果,龐大身形瞬間出現在了別處,同時臉上涌現笑意:“你且看看後面!”
劍修最忌諱失了一往無前的氣魄。
但葉婧確實沒有過保護別人的經驗,她從前都是跟着孟修文,若是孟頭不在,便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這是第一次。
她再次斬碎數道血紋,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在後面夜幕當中,突然有龍吟聲響起。
宛如玉龍從黑海中翻騰而出,它從一開始就吞吃着天地靈氣,早已蓄好了威勢。
此刻奔襲而來,聲勢滔天,絕非人力可擋!
昂——
玉龍並未殺向葉婧,反而是攻向了那六枚劍鞘。
據外門長老的回稟,這三人當中,那位牽馬童子纔是地位最高之人。
而葉婧方纔無論是先分神相護,還是交手中輕掃的一眼,都是讓玉龍祖師更加篤定了這件事情。
“儘量避一下。”
只是一眼,葉婧便已經判斷出了自己的劍鞘攔不住這條玉龍。
她果斷回身防去,將後背亮給了那頭熊妖。
哪怕是受一記重擊,最終應該還是能贏的。
當進入鬥法狀態後,葉婧的腦子便是仔細計算着整個過程,在極短的時間內得出結論。
她從頭到尾沒有考慮過有沒有必要去救這位新同僚。
畢竟當時自己初入斬妖司時,孟頭就是這般護着自己的。
“……”
就在這時,些許變故卻是打破了她所有的計算。
葉婧臉色驟變,直直盯着那道墨衫身影。
對方仍舊立在原地,全然沒有避讓的意思!
玉龍瞬間便是掠入了小院內,透過那華美的鱗片,能隱約看到其中持劍襲來的身影。
巨大的轟鳴聲中,那龍爪悍然砸向了劍鞘。
需要長時間積蓄天地靈氣的手段,其威力自然也是不必多言。
古樸劍鞘艱難支撐了瞬間,便是合六爲一,被猛地拍飛了出去。
而此刻,葉婧哪怕怒揮長劍,斬碎那道道血紋,卻仍舊是趕之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玉龍中隱匿的長劍,倏然刺向了沈儀。
她重新回到了那副呆呆的神情。
葉婧想不明白,爲何這位新同僚不聽自己的。
直到一抹金光映入了她的眼簾。
在破開了劍鞘的防禦後,玉龍祖師臉上已經有笑意涌現,他甚至還稍稍收了手,打算留住此人性命,用來脅迫那位女劍修。
然而一個呼吸後,他的耳畔響起了一道清脆的金鐵相交的聲音。
叮。
沈儀髮絲輕輕揚起,他垂眸看着刺向身上的長劍,墨衫破碎,肌膚間突然有金光涌動。
體內的蓮臺連接着四肢百骸,迸發出難以言喻的偉力。
劍刃觸及金色肌膚,卻並沒能刺進去,反而發出刺耳的嗡鳴,然後寸寸碎裂!
咔嚓!咔嚓!
這般顯眼的標誌,根本無需任何解釋,便是能讓在場所有人看出他的身份。
菩提教行者!
葉婧略微張了紅脣,眨眨眼,以遏制三教爲己任的斬妖司,突然混進來了一個行者。
這讓她的腦子一時半會兒有些轉不過來。
玉龍祖師臉上的笑意瞬間化作了惶恐,奉三仙教之令,對付幾個大宗弟子是沒問題的,但不代表可以對另一個三教弟子放肆。
“大師!誤會!”
他低吼一聲,甚至開始主動收劍。
然而已經有些遲了。
那泛着金光的修長五指,不知何時已經搭在了他的腕上。
指尖盪漾的乃是三劫之力。
玉龍祖師還來不及說第二句話,整個人便是被那浩瀚力道吞沒了進去。
沈儀隨意的揮手,整條玉龍呼嘯着被甩飛出去,掠過了葉婧,狠狠撞在了她身後那頭騰空襲來的黑熊身上。
玉龍悲鳴,連帶着猶如雷鳴的碰撞聲,黑熊龐大的身軀如破麻袋般倒飛了出去。
“吼!”
在那恐怖力道的撞擊下,黑熊只感覺心口一悶,彷彿整個身軀都要碎裂開來,它在地上翻滾幾圈,本能的想借助血紋遁逃。
對方乃是菩提教行者,絕非自己一個座下靈獸能得罪的。
“呼。”
沈儀稍稍探掌,在不借助白犀印的情況下,他確實無法真正掌控那座仙山,但自從上次這座山蘇醒過來以後,倒也和曾經的死物有了區別,勉強也能加持一下自己的仙法。
神嶽鎮青天。
無形之力瞬間籠罩了黑熊的身軀,讓其遠遁的動作滯住片刻。
“呃。”
葉婧還在震驚於斬妖司裡混進來個行者,下一刻便是親眼目睹對方又使出了一門仙家手段。
這讓她本就呆呆的神情,愈發懵然了起來。
這對嗎?
也就是她呆滯的剎那,沈儀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破碎墨衫間,渾厚的金芒並不如先前的鋒銳劍光,可以撕裂夜幕,它單靠本身,照亮了這片天地。
沈儀懸於黑熊之上,重重一腳踏了下去!
金色的光漿傾瀉,可破萬法!
任由那頭腦昏沉的玉龍祖師掐着何等法訣,都是沒有絲毫反應。
這便是正經的三教功法,對於這些旁門左道野修的碾壓。
長靴之下,那條玉龍驟然炸碎,靴子勢如破竹的踏入了黑熊的五臟六腑,順勢一勾,將其偉岸身影猛地踹至半空。
拳似金箭,眨眼間便是貫穿了它的身軀無數次。
行者之道的霸道程度,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肉身降魔!
黑熊在空中被轟砸的連連倒飛而出,已然是上氣不接下氣:“大師!我乃是青梅祖師座下弟子豢養之靈獸,還請高擡貴手!”
它甚至都不敢再耽誤時間報出主人的尊諱,而是乾脆利落的擡出了青梅祖師。
在面對三教門徒之時,只有真正的仙家,才能讓他們有所顧忌。
“……”
葉婧握了握手中劍柄。
她突然又想起了這位新同僚,至今還未表露出過敢於與三教爲敵的心思,甚至對方本身都極有可能就是三教中人。
這種事情,還是讓自己來吧。
然而她身形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便是發現沈儀仿若未聞一般,長靴似刀,斬破夜空,兇戾的劈碎了黑熊的腦袋!
咔嚓悶響聲中,血漿傾灑,染紅了那張白皙俊秀的臉龐。
他……他甚至連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用做。
【斬殺七品黑熊精,總壽十二劫,剩餘壽元四劫,吸收完畢】
【剩餘妖魔壽元:一百九十三劫】
沈儀掃過面板,伸手擦了擦臉上的血漬,這纔回頭看向了遠處的綠裙姑娘:“這樣沒事吧?”
加入斬妖司,他並不需要什麼皇氣,唯一想要的,便是在神州內擁有動手,而不會引來麻煩的資格。
如果連這點作用都沒有,那加進去也沒什麼意思了。
“呃。”
葉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並不是在關心自己有沒有事,而只是在意這件事情本身有沒有問題。
她搖搖頭:“應該沒事……等孟頭回來說一聲就好了。”
斬妖司礙於身份的問題,在非必要的時候,通常不會把事情鬧大,但這不代表她們被旁人襲殺了還得畏手畏腳。
神州,終究還是人皇的神州。
“你……好強。”
葉婧走到沈儀身旁,感覺有好多問題想問。
比如對方分明擁有一身了不得的行者修爲,至少也是渡了三劫的程度,爲何還掌握了仙家手段,單憑這一點,就可以排除其菩提教門人的身份。
那羣尊者,可不會允許教中行者去學別的東西,三仙教和菩提教連最基礎的教義都是天差地別的,這跟欺師滅祖都沒區別了。
還有,這位新同僚在斬殺了三教中人……至少是半個三教中人以後,爲何一點反應都沒有。
但凡是在神州大地上誕生的生靈,怎會對三教沒有敬畏之心,要知道,這三者合起來,可就是相當於仙庭,乃是萬物衆生之主。
但最後,她卻是沉默了下來,將眸光投向了破碎院落內,那張空蕩蕩的牀榻。
葉婧很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的腦子,很難分析清楚這些複雜的事情,還是留給孟頭來處理吧。
“他出什麼事了?”
沈儀收起熊妖的屍首,同樣看了過去。
就在兩人動手的剎那,牀上那道分身突然消失了。
“孟頭遇到了需要真正出手的事情。”葉婧喃喃了一聲。
沈儀蹙了蹙眉,陷入沉默。
他的猜測果然是沒錯的,如此仙寶,必有三教弟子守護。
只不過……連座下靈獸都是七品的層次,那這黑熊的主人,又當是何等實力的存在。
沈儀對自己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雖然菩提教的功法很強,對普通修士呈現碾壓之姿,但他如今頂多算個七品中期,離圓滿都還早着呢。
更何況那黑熊主人同樣也是三教弟子,其功法必然是不輸菩提教的。
算了,先搜屍吧。
沈儀搖搖頭,走向遠處,玉龍破碎之地,躺着一個早已面目全非的血人。
他略微俯身,熟稔的開始在這位玉龍祖師身上摸索起來。
對方既然是個真仙,身上必然是有突破到七品的法訣的,哪怕是個野法,也能將就先用着。
就在沈儀身處於葉婧古怪的注視下,將儲物袋和一堆法寶收入囊中的時候。
不遠處終於是倉促的掠來了一道身影。
男人身上的白衫完好,臉上帶着血痕,以及一副心虛的神情。
“哈哈,這麼晚了,都還忙着呢。”
孟修文摳了摳後腦勺,擠出笑容。
“……”葉婧沉默盯着他。
直到這位孟頭臉上的心虛愈發濃郁,他終於是輕咳了兩聲,滿懷歉意的喃喃道:“我好像犯事了。”
說着,他從身後取出一物丟在了地上。
那是一枚頭顱。
年輕的面容死不瞑目,瞪大眼睛,張着嘴巴,至死都還殘餘着驚懼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