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和劉海濤騎車迅速來到了縣醫院,也許是快要過年的緣故,醫院裡居然這麼冷冷清清,那空空蕩蕩的走廊裡無聲無息,只有幾盞稀疏的燈光好像一隻隻眼睛一樣,冷漠無情的瞪着悠長而又冰冷的廊道。
醫院大廳依然空無一人,那迎門牆壁上有偉人的題詞: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那金黃的大字有幾個已經脫落了,但留下的印跡仍舊清晰可見。
她們好不容易找到了急診室,又好不容易地叫起了值班醫生。值班室裡只有一位看上去四十來歲的中年男醫生,當她把大軍的病情向醫生剛剛講完,這位醫生表現出非常驚訝與無奈,他打了個哈睡,並懶洋洋地叫:“這病你們得去傳染科,我這裡也無能爲力,去吧,我給你們開個條子過去。”
醫生在便箋上潦潦草草地寫了幾個字遞給桃花,她拿着紙條剛一出急診室,就見孫立強吆喝着騾子車進了醫院門口。
她藉着燈光看見車幫的沿上有兩片血漬,她向婆婆輕聲問道:“娘,他怎麼樣?”
“唉,在道上又吐了。”劉巧仙眼裡閃動着淚花,她緊接着問:“咋樣?有醫生嗎?”
桃花說:“有,咱們得去傳染科,這是醫生開的條子。”
“那就趕緊走吧。”劉巧仙催促一聲,她給孫立強指着方向,車子很快到了傳染病區門口。
這裡不讓隨便進去,桃花進門向醫務人員說明情況後,由劉海濤把大軍背了進去。
劉嬸兒也跟了進去,她考慮桃花的身孕怕影響到孩子,所以就勸桃花留在了病區外面。
桃花如坐鍼氈地等了大約十幾分鍾,卻見劉海濤急匆匆地出來,她也顧不上許多,急忙迎上去問:“怎麼樣?他好點兒了嗎?”
劉海濤說:“醫生正在搶救,醫生叫咱們先交錢,俺去吧,哦哦,聽醫生和嬸兒說,咱們來的太晚了,如果轉院恐怕走不了多遠就……”
“嗡!”得一聲,桃花好像捱了當頭一棒,這消息嚇得她幾乎魂不附體,眼前一片黢黑。劉海濤手疾眼快上前將她扶住。過了一會兒,她怏怏地睜開眼睛,嘴裡不停地嘟囔着:“天啊,這可咋麼辦?這可咋辦呀……”
“嗚嗚嗚……”緊接着又是一陣哭嚎。劉海濤見她傷心之極,也不敢制止和勸阻。孫立強把牲口拴在樹上走過來,他對桃花說:“妹子你先這麼大聲哭,人家醫生們不是正在搶救嗎?人還沒什麼事,你這麼哭不太好吧?”
別說,經孫立強這麼一說,桃花立馬止住了哭聲,可是,她接下來的舉動更讓人吃了一驚,她掙脫了劉海濤的攙扶竟邁步向病區走去。
劉海濤記得劉嬸兒囑咐過千萬不能讓她進病區,他急忙上前攔住了她。桃花的淚水似掉了線一樣嘩嘩不止,她幾乎央求着說:“別攔着俺,叫俺進去,俺要去看大軍……嗚嗚嗚……”
這時,從裡面走來一個女護士不耐煩地衝她叫道:“你們吵吵鬧鬧幹什麼?安靜些行不行?這不是你們家!不許大聲喧譁,這裡是傳染病區,不許進來!”
桃花安靜了下來,只是低聲哭吟。此時此刻,他除了擔心和害怕之外,更多的是責備和後悔,她責備自己當初一味地順從婆婆的意願,做出了對不起大軍的事情,儘管大軍出軌在先,那是因爲他是個男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自己是個女人,女人就必須遵守婦道。當然,後來自己也不是心甘情願的讓大軍和立娟這樣去做了嗎?又因爲他倆是青梅竹馬的戀人或者是情人,爲了家庭、爲了大軍、爲了婆婆和今後的生活,就是自己受再大的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她更後悔今晚對大軍說的那些氣頭上的話,自己是解氣了,可大軍作爲一個男人,怎麼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懷上了別的男人的孩子?儘管這是婆婆的意思和設計,但首先是自己沒能守住節操和婦道,天下沒有多少道理可講!
事到如今,大軍能挺過去還好,萬一大軍他……,自己怎麼辦呢?又怎樣選擇自己今後的人生道路哇?而且肚子裡還有一個尚未成型的小動物呢。
她心亂如麻,可怕的寂靜,難熬的等待,使她幾乎快要崩潰了,她焦急的終於等到了未知的結果,只見黑暗中從裡面走出一個人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婆婆劉巧仙。
婆婆一定會帶來最後結果的,可她既希望又擔心甚至是害怕,她兩眼直勾勾地望着婆婆沉重的腳步,心裡卻有一種不祥的徵兆或預感,她的心“嘣嘣”跳得厲害,本想上去迎一迎婆婆,但兩腿僵軟怎麼也不聽使喚。
此時,黎明前更是黑暗,雖然婆媳倆離的很近,但誰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聽見婆婆哀嘆一聲說:“唉,桃花啊,咱娘倆的命不好哇。嗚嗚嗚”
桃花一聽這話和婆婆的悲啼聲,頓時意識到了什麼,她的腦袋“嗡”地一下,兩眼發黑,兩腿發軟暈倒在地。
以後發生的事情,桃花什麼也不知道,當她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在急救室的病牀上了。當她慢慢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是婆婆正坐在牀邊低聲哭泣,劉海濤抱頭蹲在病房門口。
她開口第一聲問道:“娘,大軍呢?大軍他怎麼樣了?”
劉巧仙哭訴着說:“他已經回家了,嗚嗚嗚”
“爲什麼要回家呢?爲什麼不給他接着治呢?娘,你說話呀!”桃花從婆婆和劉海濤的表情中已經猜到了答案,她迅速地從牀上跳了下來衝出門外。
此時的天際漸漸破曉,已經微微露出蛋白色的天空鑲嵌着幾顆殘星,大地朦朦朧朧的,如同籠罩着銀灰色的輕紗。雲彩都趕集似的聚集在天邊,像是浸了血,顯出淡淡的紅色。
桃花顧不得身體的狀況,也沒來得及多想多問,便騎車走在顛簸的大道上,只是一心想着趕快趕回家。她埋怨婆婆沒能及時把她叫醒,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更不知道大軍究竟怎麼樣了。
天色大亮,已經是早晨了,她火急火燎地騎車趕路,不時地擡頭望望前方,早已經看不見大車的影子了。
淡淡的冬霧遮住了視線,使她看不清再遠的路況。道旁的小草兒全部枯黃,有些樹枝上僅剩的黃葉,也都飄落了,餘下光禿禿的樹枝,在微微的寒風中瑟瑟戰慄。
當她走進自家大門的時候,她就像剛從雪堆裡爬出來似的,渾身上下包裹着一層厚厚的霜雪,連眉毛全是白色的了,彷彿老天也自然給她穿上了一身重重的孝服;她急促地喘息也很快化作了白霧,額前的劉海垂髮上全都凍結成了一串串晶瑩的小冰珠兒。
院子裡有幾個人在常大年地指派下忙忙碌碌着,有的扎紙活、砸紙錢,有的正在盤鍋立竈。人們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桃花進了院子,或者壓根兒就沒看清她就是大軍的媳婦兒桃花。
大軍已經停在外屋冰冷的牀上,身上蓋着一塊白布,公公正蹲在牀邊流着眼淚。桃花慢慢走到牀邊,輕輕掀開蓋在大軍頭上的白布,兩眼直勾勾望着大軍煞白的面容,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從心底裡自問:難道大軍就這樣的走了?天哪!她猛地撲倒大軍冰冷的身上放聲大哭。
她一邊哭嚎嘴裡一邊唸叨着什麼,並不停地呼喚着大軍的名字。院子裡的人越集越多,全都被她喚天呼地的悲切哭嚎所動容,人們低頭嘆息,人們搖頭不語,只是默默得摸索着自己手中的活計。人們不知道大軍的真正死因,只知道他常年有病,認爲黃泉路上沒老少。是啊,人居然是這樣的脆弱,又是這麼的不堪一擊。
等到劉海濤騎車把劉巧仙帶回家,這才正式安排大軍的喪葬事宜,經過常大年和劉巧先商量,首先派人去給桃花的孃家報喪,然後再派人去了七大姑八大姨家,並且還給孫立娟捎了信去,臨年傍近了,立娟也該回來了。
孫立強一家人也已經過來了,媳婦兒李豔芳正在勸說着桃花,孫大娘在爲小寶扎着孝服。
待一切佈置停當以後,劉巧仙見桃花依然哭得死去活來,她已經啼哭了整整的一道了,不能再哭了,不然的話桃花會更加感到傷心,於是,劉巧仙強忍住心中的悲痛,兩眼滿含淚水的來勸桃花,她彎下蒼老的身體,一手抱住桃花的肩膀,一手用手巾替桃花擦拭着眼淚,她聲音顫抖並帶哽咽着說:“桃花啊,你別這麼哭,你的身子骨會受不了的,娘知道你心裡難受,可大軍他命短哪,嗚嗚嗚。。”
李豔芳推推桃花說:“桃花你別再哭了,你看,你要是老這樣,俺嬸兒咋辦?咱得多替老人們想想,是吧?”
孫大娘尚梅英也在一旁勸說:“大軍出事了,誰心裡也很難過,俺們知道你心裡更不好受,你可要保重身體呀,你要是再把身體哭出個好歹來,讓這倆老的可怎麼辦哪……”
尚梅英一陣酸楚,淚水已經充滿了眼眶,語氣凝噎,她沒能把話繼續說下去。桃花依舊哭啼不止,尚梅英一看勸說沒起什麼效果,他想了一想,然後把小寶扯到桃花跟前,並指着桃花對小寶說:“寶兒,去,哄哄你乾孃。”
小寶聽到姥姥的吩咐,他怯生生的蹲在桃花跟前叫了一聲:“乾孃別哭。”
桃花聽到小寶稚嫩的喊叫聲,她擡起朦朧的淚眼,似乎更加覺得心酸,誰知她一把將小寶摟在懷裡,禁不住又大聲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