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到令黎夏念窒息的消毒水味,她在夜半醒來,尚未睜開眼睛就驚叫了一聲,一雙手馬上抓住了她的手,然而並不能給她的心靈帶來一絲溫暖。
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就好像膠片一樣在她腦中不斷的重播着,直到現在她還覺得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她不願醒來不願睜眼不願去面對,就好像只要一直這樣睡着,所有災難都會倒帶,沈建元不會發現孩子的身世,念惜也不會離她而去。
黎夏念死死的閉着眼睛,因爲這個表情,她的眉頭全都皺在了一起,她咬緊牙關,不哭,不想承認那麼悲痛的現實。
項子恆看着明明醒了卻雙眼緊閉的女人,她的身體繃得筆直,微微顫抖着,他特怕她就這麼沉進自己的世界裡,他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又親,儘管極力剋制着,可他的嘴脣還是抖得厲害。
他輕輕喚着她的名字,“念念。”想說什麼、他該說什麼,他甚至無法組織語言。
只不過是想要跟她攜手同行,做一對普通的小夫妻,卻沒想到一路上竟有這麼多的荊軻,可怕的無助讓他幾近崩潰。
就好像出現幻聽一樣,黎夏念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喊着寶寶怕、寶寶痛、寶寶好冷……她要瘋了,她抓過被子用力扯過頭頂,蜷縮起身體,她的兩隻手冰冷而又僵硬,是她鬆了手,該死的,爲什麼沒能牢牢抓住呢?爲什麼?
她自虐的狠狠咬着手背,恨不得將上面的皮肉全都撕扯下來,她怎麼就這麼蠢這麼笨,那可是她的親骨肉啊,她怎麼就讓她墜樓了呢?
這種自責的感覺、這種錯失女兒的痛苦,就好像一把刀狠狠的攪和着她的心,即使用再狠的行爲懲罰自己,她都沒有辦法解恨,對,她很自己!
身上一沉,男人連同被子一起將她抱住,“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一直陪在你身邊,是我沒能第一時間跳下去救孩子。念念,你別這樣,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黎夏念顫抖的身體在他強大的力道下被迫停止,可她依舊狠狠的咬着手背,儘管嘴裡已經泛起濃濃的血腥味,可她還是無法放過自己。
她心裡確實很自責,但她更委屈,就好像要給自己擺脫罪行一樣,她猛地坐起身,推開他,眼淚瞬間傾瀉而出,哭聲也劃破了這寂靜的夜晚。
她看着跪在牀上的男人,“是啊,都是你的錯,爲什麼沒有第一時間撲上前救孩子,你的力氣比我大,如果是你,孩子就不會……”
黎夏念用力捶了捶胸口,感覺身體都被酸楚填滿了,“爲什麼不能信任我,如果那天我們沒有冷戰,我就可以告訴你喬傑被人掌控了,我們就可以提早預防了。結果到頭來保護我們母女的卻是沈諾!”
黎夏念身體一震,自知這話說的有些過分,可她卻沒有擡頭去看對面的男人,這一刻她只想用最狠的話去刺痛別人,藉此來撫平自己心靈上的疼痛,人都是自私的,她想將所有責任都推到這個男人身上,她知道她有些無理取鬧,也有些口無遮攔。
可她沒辦法,她停不下來,她的思想她的言行她的身體,全都亂了。
她耷拉着腦袋,兩手用力搓了搓臉,“我不想跟你吵,你出去吧,我們都靜一靜。”
項子恆跪坐着沒動,窗外的月光從他身後灑下來,他的影子拉長在病牀上,將她的臉遮擋在陰影裡,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只知道豆大的眼淚在滾落,她的話刺傷了他,是啊,在那一瞬間,沈諾不要命的爲了她去救孩子,而他,在孩子和她之間,毅然決然的放棄了孩子。
他看到她整個人飛出了牆體,他只想着不讓她受一丁點傷,所以他眼睜睜的看着孩子被扔出去,一把抱住了她。
悲傷、自責、悔恨、無力……千百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吞噬着他那顆堅強的心,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如果這樣想會讓你好過一些,你可以抱怨、可以打我、罵我……但是,別讓我離開。”
就像她無法原諒她自己一樣,失去念惜是個不爭的事實,一輩子都過不去,“我們之間的感情被瓦解了……”
黎夏念緩緩擡起頭,終於肯直視項子恆的眼睛,“我可能永遠都走不出去,我可能還會像剛剛那樣刺痛你,甚至還會做出更多傷害你的事,在一起,只是漫長的折磨……”
黎夏念咬住嘴脣,只要一看到項子恆,她就會想起他對她不信任的那個瞬間,明明只是個雞毛蒜皮的小事,明明以爲等他從廣州回來他們就會冰釋前嫌,然而命運的齒輪卻將他們帶到了回不去的苦痛之中。
“所以,就到這裡吧!我們,最後一起將念惜送走吧!”
項子恆凝望着她,她的表情很堅定,他知道這件事對她打擊很大,已經徹底擊垮了她,她在壓抑着發狂的情緒。
項子恆抓住她的肩膀,猛地將她拉進懷裡,用力禁錮着,“兩個人的感情,不能你說結束就結束,即使一生都走不出去,即使是折磨,也要在一起。黎夏念,你不能這麼狠,念惜也是我的女兒,別以爲我很堅強,如果你離開,我也會垮掉!”
黎夏念眼前全都是念惜掉下樓那個瞬間,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都理解不了那種痛苦,真的恨不得死掉的是自己。
她在他懷裡掙扎着推搡,她都已經看到了前路,孩子是因爲他們的過失和無能才夭折的,未來的日子裡,這塊傷疤永遠會成爲他們之間的隔閡。
忘不掉,逃不脫。
“再在一起才真的會垮掉,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會做出什麼事,就讓我給你留個好點的印象不行嗎?”
項子恆將臉埋在她的肩頭,“不行,無論你好你壞,就算你瘋了,我都不會放手的。夏念、念念,算我求你,你別推開我。”
肩頭一片溫熱,黎夏念停下推搡的舉動,微微側頭,男人的身體顫抖着,應該是在極力的壓抑哭聲,她的衣服瞬間就被打溼了,他聲音哽咽,反覆的重複着,“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責任都在我,我是個男人,卻沒能……”
黎夏念仰起頭,捨不得,捨不得他傷心難過,依賴他是她的任性,每一個危急關頭都渴望着他能如英雄般的出現,可他只是個人,也有力所不及的時候,也有苦痛脆弱的時候。
黎夏念一把摟緊他,大聲嗚咽起來,“我們該怎麼辦啊?還能在一起嗎?不會痛苦嗎?我好害怕,怕自己變得不像自己。”
終於肯抱他了,項子恆緊緊環住,手掌一下下的撫摸着她的長髮,“都會過去的,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項子恆從沒哭成這樣過,儘管知道此刻他應該挺起堅實的胸膛讓她依靠,應該如山般屹立不倒讓她安心……可他做不到,他只想像這樣抱着她,陪她一起痛哭。
寂靜的病房裡,兩個人坐在病牀上抱頭痛哭,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只有他們彼此懂得。
病房外,李闖和黃鈺婷緊緊拉着手,兩個人靠着牆,片刻後,李闖用力一拉,將黃鈺婷抱進懷裡。
黃鈺婷在他肩頭蹭了蹭,擦乾眼淚,“太好了,我就怕那兩個人會就此分開。”
李闖眼睛紅腫,哽咽了一下,“我們也要個孩子吧,不然我怕我也會撐不下去。”
念愛念惜從滿月就一直養在李闖家裡,他對那兩個孩子的感情是最深的,遭遇這樣的事情對他打擊非常大。
一直怕影響星途的黃鈺婷重重的點了點頭,眼淚還在婆娑着,“我們多生幾個,總會彌補這份痛意的。”
一個孩子實在是太沒有安全感了,多生幾個的話,就算是發生了什麼意外,至少還有其他孩子陪着。
黃鈺婷覺得這件事給她留下的陰影都很難揮散,她透過玻璃窗看進去,可想而知那兩個人會是怎樣的痛苦。
不知哭了多久,懷裡的女人沒了聲音,項子恆又抱了她一會兒,纔將她輕輕平放到牀上,她眼角還掛着淚痕,整張臉都很蒼白,他伸手將她嘴邊的碎髮拿走,靜默的坐了好久好久,然後起身退出了病房。
黃鈺婷已經進隔壁病房陪念愛睡覺去了,只有李闖等在門外。
項子恆接過他遞上來的煙,兩個人沉默着進了安全出口,一根菸兩根菸,直到項子恆被自己抽出的煙嗆得咳嗽起來,才跌坐在臺階上,兩隻手撐着額頭,“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要告倒沈建元,我要爲念惜討回一個公道!”
李闖吸了吸鼻子,“就算老大你不交代,我也會拼盡所有的,我絕對不會放過那個老不死的!”
走廊突然傳來吵雜的腳步聲,緊接着是男人的呼喚,“夏念,你在哪?夏念!”
然後便是斥責的聲音,“你給我站住,竟敢連我的話都不停!”
項子恆眼睛一下就瞪大了,蹭地站起身,憤然的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