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人類自祖星誕生以來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壽命、健康、武道修爲、基因優化、科技水平、社會結構、治理、能源、甚至包括娛樂,各方面都接近完美的程度,然而……就在那時遇着了暗物之海。”
花溪站在窗邊輕聲說道:“如果是戰亂連連的悲慘時代,如果是文明第一次受劫、離開祖星的那個時代,遇着暗物之海都無所謂,地獄被毀滅,不會讓人感到難過與傷心,可爲什麼偏偏是最好的時代卻遇着了最大的災難?如果說宇宙裡沒有什麼道理可言,難道這就是我們的命運?那我們爲什麼運氣這麼不好?”
井九說道:“趙臘月說過一句話,世間好聽的聲音很多,溪水悅耳,聽着就是了,難道還要鼓掌?”
花溪轉身望向他,面無表情,似乎不明白他爲什麼這時候說一句完全不相關的話。
“溪水自己在那裡流淌,與石頭相遇發出聲音,好聽或者難聽,都與人無關,不管是溪水還是石頭都沒想過要給你聽。”
井九說道:“同樣的道理,暗物之海出現,與生命相遇帶來死亡,也與我們無關,那些黑暗的力量與那些被浸染的生命沒有情緒,沒有愛憎,甚至沒有主觀的目的,只是剛好出現在這個星系裡。”
花溪說道:“這還是命運。”
井九說道:“你可以說這就是命運,事實上還是個概率問題。而且我一直以爲,人類或者說生命這種東西能夠出現就是命好,因爲死寂與不存在纔是常態,既然如此,人類就算滅絕了也不是命不好,只是迴歸常態。”
花溪安靜了會兒,說道:“有本書裡說沒有命運,只有選擇,那麼你的選擇到底是什麼。”
如果換成別的人第一個反應肯定是:自己不是人類的領袖,爲什麼要承擔如此重任?
用自己一個人的選擇來決定人類的命運,會把人逼瘋的……
井九不這樣想,他知道自己有資格承擔這個責任,有能力承擔這個責任,問題只在於他願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
李將軍讓他來這顆行星,看這座城市,花溪的這個問題,事實上都是對他的一種期望或者說考察。
考察是他最不喜歡的事,不過他還是決定回答這個問題,因爲花溪的態度對他的計劃很重要。
井九說道:“我會像那位神明一樣,先試着能不能徹底解決暗物之海的問題。”
這就是要打的意思。
花溪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留下後,你會怎麼處理這顆星球?”
這問的當然還是十幾萬年前的事情。
井九在那座城市裡就已經得出了答案,說道:“如果數學模型最後的結果如此,我會做同樣的事情。”
花溪轉身望向窗外。
窗外的荒原還是那樣的荒涼,她的身影顯得有些孤單,但不知道爲什麼,能夠感覺到她的氣息變得柔和了些。
“你不是最怕死嗎?”她繼續問道。
井九說道:“所以要解決問題。”
“先前你不是說死寂與不存在纔是常態?”
“修道追求的就是跳出常態。”
“如果暗物之海的問題解決不了,你會不會試着離開?”
“當然。”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要你犧牲自己,換取更多人活着,你會願意嗎?”
“不願意。”
“爲什麼?”
“我活着,便是人類活着。”
聽到井九的答案,花溪沉默了很長時間。
那顆黑色的恆星沒有光明,環形基地的陽光是人造的,窗外的荒原因此變得有些像油畫上的風景,並不真實。
她用有些懷念與遺憾的語氣說道:“如果當年他像你這麼混蛋就好了。”
井九知道她說的那個他是誰,罕見地生出一些感慨,說道:“道不同,但都是大道。”
“說起大道,就想起你的小說,修道者們的生活真的這麼無聊?你們不聽音樂,也不跳舞?”
花溪回覆了天真可愛的小姑娘模樣,彷彿在這一瞬間有個蒼老的靈魂離開了她的身體。
這幕畫面真的有些詭異,井九卻沒有任何反應,說道:“有,我不喜歡。”
花溪睜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問道:“那你喜歡什麼呢?我剛纔問過了,這裡什麼都有。”
857環形基地是星河聯盟最重要的秘密基地,戒備森嚴,保密嚴格,不管是軍官還是研究所的人員,來到這裡便很難再離開,所以這裡的生活設施非常完備。就像她說的那樣,這裡什麼都有。
在這裡能看到最新的電影,聽到最新的音樂,還有三大遊戲公司最新的遊戲,當然遊戲艙也是最好的那種,還有各種武道修行裝備,在權限足夠的前提下甚至還有一些特殊享受。
“我什麼都不喜歡。”井九說道。
花溪看着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同情,就像看着一個被父母逼着每天學習、沒有時間娛樂以至以爲自己不喜歡娛樂的好學生。
當井九還是景陽真人的時候,活的就很清淡,最不喜歡與人打交道,加上南忘喜歡喝酒、喝酒後喜歡唱小曲的怪癖,他習慣在洞府裡閉關。但那時候的他還是有些喜歡做的事情,比如火鍋相關以及麻將相關。
當他成爲井九後,五識俱失,只能採集信息然後通過推算模擬一二,對吃喝玩樂這種事情更是沒有任何興趣。
因爲沒有手感,他連麻將也不愛玩了,這大概就像現實麻將與遊戲麻將的區別。
從某種意義來說,這樣的他確實有些值得同情。
當初在三千院趙臘月、柳十歲、顧清等人發現這一點後,都想抱抱他,舉高高,就是因爲心疼。
井九不覺得這是值得心疼的事情,爲了活着,這樣微小的代價算什麼?而且他不喜歡這種被人同情的感覺。
他不再理花溪,連上環形基地專用網絡,開始繼續閱讀暗物之海相關的資料。
花溪也不想再理他,轉身帶着少年軍官向屋外走去,說道:“晚上的酒會好玩嗎?酒怎麼樣?我喜歡烈酒。”
少年軍官說道:“依據聯盟法規,您還沒有到合法飲酒的年齡。”
花溪撇了撇嘴,說道:“那我去跳舞。”
少年軍官說道:“根據數據分析,基地主持最喜歡的音樂類型是迷幻搖滾,與您喜歡的舞蹈類型不合適。”
花溪停下腳步,說道:“換個喜歡搖擺舞的主持。”
井九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
……
時間,隨着數據瀑布一道流瀉,很快便到了深夜,857基地的酒會進入到高潮,隔着厚重的合金門與很遠的距離,井九都能聽到越來越大的聲浪,看來花溪的想法得到了滿足,酒會上的歌曲節奏確實很搖擺。
在他準備關閉六識、屏蔽掉外界聲音的時候,忽然聽到夜空裡傳來一道微小的破空聲。
基地沒有響起警報,那道破空聲起始極爲尖銳,然後驟然消失,說明對方的移動速度奇快無比,甚至遠超那些戰鬥裝甲。
井九很輕易便算出那個人是沈雲埋,想了想,推開窗戶也飛了出去。
這個星系的太陽很暗,這時候是夜裡,環境更加黑暗,於本星系以及別的星系羣裡很顯眼。
在滿天繁星之下一,兩道劍光離開環形基地,沒用多長時間便來到了南方的荒原。
這裡沒有隔絕城市的屏障,荒原是真的很荒涼,沒有生命的氣息,到處都是黑色的塵土。
井九落在一座極高的山峰,望向黑色的原野。
原野上沙塵滾滾,彷彿一條巨龍。
沈雲埋在跑步。
他沒有飛行,雙腿踏着原野的地面,不停奔跑,偶爾會發出幾聲喊。
夜奔沒有什麼目的,也沒有什麼道理。
這片黑色的荒原,是死亡的地獄。
在地獄裡奔行,感受死亡的味道,這是他想做的事。
問題在於,這是別人不敢做的事。
所以在別人看來,這個舉動很瘋狂,無法理解。
誰知道沒有防護罩的黑色荒原裡藏着多少危險,有沒有血拇或者還殘留活力的孢子,甚至有可能存在什麼怪物。
井九站在崖邊,看着這幕畫面生出了一些欣賞。
沒過多長時間,沈雲埋從黑色荒原遠方跑了回來。
大氣層外的那幾艘戰艦,都同時監控到了地表上多出來的一道直線,大概有七百多公里。
伴着碎石滾落的聲音,沈雲埋爬到了峰頂,看了眼滿天繁星,深吸了一口帶着特有的、死亡孢子味道的稀薄空氣,問道:“你來做什麼?”
他像平時那樣梳着個簡單的道髻,穿着白衣。
夜奔之後,髮髻散落在肩頭,白衣上到處都是破口,甚至還有些焦糊,可以用衣不蔽體來形容。
井九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這衣服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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