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圖此番回來看望族親,距離迴轉還有段時日,故此還不急着去把常載放出來。
在停留了月餘時日後,他終是準備啓程,這才交代底下之人去把常載帶了出來。
石府之中,常載盤膝坐在那裡,儘管他現在才十歲出頭,可此刻看去,已然是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了。
此刻他正在每日吐納之中,不過近段時日,他感覺氣息漸滿,好似到了一個瓶頸無法突破。
在這裡一待六年,與世隔絕,倒是把耐心磨練了出來,此刻遇到難關不覺苦惱,反還躍躍欲試,因此照此前經驗,一旦突破過去,功行就將會有一個極大進展。
就在準備設法攻克此關時,眼前人影一晃,審峒再是出現在了眼前。
常載立刻站了起來,高興道:“道長,你來了,我這裡正有一個疑問請教。”
審峒卻道:“你這幾日不必修行了。”
常載嚇了一跳,道:“道長,這是爲何?”
審峒道:“你功行漸滿,已可開脈,再過幾日,就可以出去了。”
在他推動之下,韓佐成已是走上了另一條路,但將來怎麼走下去,還是看他自己了。
“開脈?”常載先是一陣迷茫,隨即露出驚喜之色道:“我可以出去了?”
審峒先是解釋了一下何謂開脈,隨後道:“來接你之人稍候便會來,你等着就是了。”
常載聽得他確認,忍不住在原地蹦了一下,這六年來審峒來過多次,主要是指點他修行之上的難題,並還送來許多增長見聞學識的書冊,只是從來沒提過救他出去,現在聽到此事,差點忍不住要歡呼出聲,畢竟任誰也不願整日待在暗無天日的地方。
審峒將一根髮髻束帶遞來,道:“此物你拿着,裡面有你一切出去之後可以用到之物,待到要用時,只需拿了下來,以內氣灌入便可。”
常載接了過來,拉了一拉,就把頭髮抓住,隨意一束。
審峒道:“你此刻氣機完滿,若是出去,定會給人發現不對,我會替你略作掩飾。”說着,他口中開始唸誦一篇法訣。
常載開始還認真聽着,可是過去片刻,就覺得異常困頓,昏昏欲睡,待到最後,終於堅持不住,躺了下來呼呼大睡起來。
待得清醒過來時,發現光芒有些刺眼,身下則有些顛簸,只是眼瞼上似貼着什麼舒適清涼東西,十分舒服,稍稍眨眼,就適應了幾分,用手往腦後摸了下,見那束帶還在,放下心來。
他坐起身,朝四下一打量,卻是發現自己躺在一輛寬敞車廂之上,不遠處則坐着一名正在打盹的侍女,這時察覺到動靜,她一擡頭,見他醒來,喜道:“郎君醒了?”
常載還未說什麼,侍女就又轉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就捧了一碗香噴噴的熱粥進來。
修士在不曾開脈前,後天水谷之精仍是異常重要,常載被囚禁時,柏王沒關照怎麼處置他,下面之人也不想將他餓死,可也別指望能吃到什麼好東西,多是難以下嚥的粗糲穀糠,除此外,就是審峒時常給他的苦澀丹丸,現在望見那黃燦燦的濃稠米粥,裡面還夾雜着細細切碎的肉丁,一股肉香直往鼻端裡鑽去,不覺嚥了口唾沫。
侍女輕笑一聲,道:“郎君在石室囚禁六載,身體虛弱,且先慢用些肉粥,補養身體。”隨後他將這碗放了下來,“郎君請慢用。”就福身退了出去。
常載一見她出去,迫不及待端起碗來,拿着瓷勺呼嚕嚕吃了起來,一碗吃盡,他卻更是飢餓了,本還想再添幾碗,可喚了那侍女進來後,其堅決不讓,說是他身體尚虛,上來不可多食。
他也是無奈,好在六載囚禁時光,忍耐力着實強了不少,強壓下那股飢餓感,打聽道:“這是去哪裡?”
“這個問題我來回答常郎君。”伴隨着此聲響起,一名脣上蓄鬚的年輕人掀簾走了進來,並道:“常郎君,可還認得我否?”
常載看了看他,道:“柏公子?”
柏圖哈哈一笑,道:“是我。”
他揮了揮手,令那侍女退了出去,隨後一撩袍袖,在常載面前坐了下來,“你忤了王上之意,又在殿上縱鷹爲惡,本來王上要是將你囚禁一生的,不過此次本公子回來看望族親,聽聞此事後,憐你本事,故在王上面前求情,這纔將放了你出來。”
常載訝道:“這麼說來,是柏公子救了我?’
柏圖道:“正是,不過本公子救你卻也不圖你謝,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便可。”
“何事?”
柏圖笑了笑,道:“不急,待面見老師之後再談。”又看了看他,道:“我觀你身體虛弱,便傳你一套呼吸法門,你修習之後,自是能知道好處。”他從袖中取了一本冊子出來,擺在上面,用手指敲了敲,隨後就起身出去了。
常載拿起一看,卻是撇了撇嘴,這是一篇煉氣之術,但與一氣清經比起來卻是差遠了,他看了幾眼,就扔在一邊了。
他摸了摸束帶,灌了一絲內氣過去,感覺自己能看到另一個不在眼前的所在,稍稍檢視了一下,發現這裡收納着一應開脈所用的外藥,只是自己要尋個機會,就能開脈破關,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車馬在行走一月後,在一處高峰之前停下,隨後常載跟隨着柏圖登山而行,來至一處門前栽種雪松的道觀之前。
柏圖先是入內,過得許久,他才被喚了進去,卻是見到了當年來仙宮選徒的那名道人,他這些天瞭解了不少事,知曉這一位息怡道人就是柏圖老師了。
息怡道人上下看他幾眼,見其雖然被囚禁了幾年,可卻精神尚可,沒有一點頹廢之狀,除了皮膚略顯蒼白外,倒也是眉清目秀,頜首道:“你這少年郎倒是一表人才,柏圖未看錯人。”
常載道:“多謝道長誇讚。”
息怡道人呵呵一笑,道:“柏圖說你擅長御使飛禽走獸,那你可能使喚蛟鱗雀麼?”
常載道:“回稟仙長,只要近處有蛟鱗雀,小子就能做到此事。”
息怡道人道:“若我要你用此禽鳥攻襲膠牛羣,你可能做到?”
常載想了想,道:“這等雀鳥桀驁,若是這樣,恐怕需小子親自騎乘御使,最好還是晚上。”
柏圖在旁忽然插言問道:“爲何要晚上?”
息怡道人擺了擺手,道:“晚上膠牛目力弱,無法望見太多同伴,膽氣不壯,更易受到驚嚇,此議是對的。”
柏圖躬身道:“老師英明。”
息怡道人對着常載抱以溫和言語道:“近來我需對付一羣膠牛,你若做好了此事,我自會帶你入得道門。”
常載低下頭去,道:“謝謝道長。”
息怡道人點頭道:“下去吧。”
常載當下一揖,就跟着一名道童退了下去,一路上卻是沉默不語。
他年紀還小,沒有經歷過世事,但是在被柏王騙了一回後,卻是對誰也不敢輕易相信,且在讀過審峒給他的各種史書典故後,更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孩童了。
在仙宮之中他就知道,這些仙長大多隻有兩個弟子,不可能再多了,現在這個許諾其實是空口白話,其實他也不在乎這個,而是害怕這背後的東西。
明明只需要一點小利就可讓他效命,這位仙長卻用這等根本無法實現的許諾,顯然是根本未去考慮過兌現,這一番細思下來,他卻有些不寒而慄。
他不由暗下決心,一定要設法逃離此處!
下來數月,息怡道人一直沒來找過他,彷彿忘了此事,直至某一日夜晚,他正打坐之時,忽然有道童前來相喚。
他知道事情終是來了,稍稍平復了一下緊張心緒,就稍作收拾了一下,跟着那道童出來,一路來至道觀前方,見息怡道人與柏圖還有另一個少年站在一駕飛舟之上,正要上前行禮,息怡道人擺擺手,道:“時間緊迫,就不必拘禮了,快些上來吧。”
常載快步到了飛舟之上。
飛舟立時騰起,往天中騰起,不過他也曾經乘鷹飛馳過,倒不曾露出慌張之色。
一路上息怡道人並不開口說話,是以諸人皆是默不作聲,氣氛很是壓抑,常載一個人被囚禁了六載,早已耐得住寂寞,此刻倒無任何不適。
飛馳一個時辰後,飛舟緩緩停下。
息怡道人這時睜開眼,帶着些許威嚴望來,道:“常載,你附近就有蛟鱗雀,你可試着喚來。”
常載道了聲是,他於心中一喚,不多時,就聽得振翅聲響,一頭身長丈許的斑羽雀鳥飛了過來,並在飛舟四周轉着圈。
息怡道人點點頭,道:“不差,你果有本事。”
常載道:“仙長過譽。”
息怡道人指了指遠處一處朦朧山谷,道:“那膠牛羣就在下方,你且下去將他們驅逐開,那便是大功一件。”
常載道:“是,仙長。”
息怡道人放緩語氣,道:“我先前承諾,仍是作數,去吧!”
常載上了船舷,往外一躍,就跳到了那大雀背上,大雀卻是十分順從,再轉了一圈後,就往那山谷方向飛去。
息怡道人見他遠去,回過頭來對兩名弟子道:“那靈乳千年才得一出,等拿到手,你們未來就有望躋身上境了。”
柏圖和那少年都是躬身道:“多謝恩師提攜。”
息怡道人又道:“只是此物能重塑人身根基,提升我輩修道人資質,不知多少散修覬覦,故此事萬不能泄露出去,待那小兒驅開膠牛羣,你們知道該如何做,圖兒,望你不要顧念以往交情。”
柏圖冷靜道:‘老師放心,弟子知道輕重。”
他與常載雖算是舊識,可爲了自己的道途,那也只能選擇對不起了。
何況常載又不是修道人,不過區區一個凡民而已,終究是不能與他相提並論的,而用一個凡民的性命來成全自己,不管是站在王侯公子的立場上,還是修道人的立場上,他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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