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收束精神,強迫自己先不要考慮別處,把注意力都放在如何逃生上,才發現自己的處境十分不妙,哪怕已經逃離了瀛臺,卻依然沒有脫離危險的境地。@,
因爲西苑的南海湖,方圓不過一里,若是天氣晴好,哪怕是夜裡,湖面上的動靜岸上都可一覽無餘。也幸虧今夜暴雨如注,視線不及平日的十分之一,這才能讓他們暫時躲在湖上,無人發覺。
只要趙王的人一攻破玉石橋,佔領瀛臺,發現自己消失不見,肯定會對湖面展開搜索,到時候可就插翅難飛了!
“殿下,咱們得離開湖面,不能坐以待斃。”秦押也是同樣的看法,鑽進船艙對朱瞻基道:“是找個僻靜的地方靠岸還是設法去往中海。”中海的面積要遠遠大於南海,兩湖以蜈蚣橋相隔,而且還靠近皇上寢宮。
“蜈蚣橋上必然有重兵把守,沒法去中海了。”朱瞻基眉頭緊皺,頓一頓道:“而且他們敢派重兵攻打瀛臺,恐怕包圍寢宮的兵力會更多。”
“那咱們在岸邊找個無人處上岸,然後再作他圖。”秦押沉聲說道。
朱瞻基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秦押便出去船艙,吩咐在外頭的手下小心划船,藉着漫天的大雨,悄悄向岸邊駛去。
南海不大,轉眼就駛到距離岸邊十幾丈處,秦押趕忙用手勢阻止手下繼續向前,因爲他悚然發現,岸邊幽長的迴廊中,似乎埋伏着軍隊!
秦押當年在府軍前衛時,最初帶領的乃是斥候營,在望風觀敵方面異於常人,他往往能通過蛛絲馬跡,先於敵人發現對方。十幾年的斥候生涯,讓他對危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預感,他也十分相信自己的感覺,一旦察覺不妙,馬上令人撤回,然後調轉方向,向另一面湖岸靠去。
然而這一次,不用依賴他的預感,手下侍衛便看到在湖邊巡邏的敵兵……在這種時候,還在巡邏的自然只有敵兵而已。
秦押嘗試了幾個不同的方向,都發現有敵兵巡邏的蹤跡。而且明哨暗哨相搭配,根本不給他們空子鑽。
這也是情理之中的,畢竟趙王造反之前,肯定要精細謀劃,不可能不考慮到他們從水上逃走。況且南海不過巴掌大的地方,而且四周皆是沒有視線死角的迴廊,十分易於巡邏,敵軍當然不會給他們逃走的機會。
將船重新劃到敵軍的視線之外,秦押重新進了船艙,神情凝重的稟報太孫殿下:“殿下,咱們恐怕無路可逃……”
朱瞻基透過船艙,看着已經燃起大火的瀛臺,眼裡浮現出絕望的神情。難道這是天譴?天要絕我嗎?
瀛臺護衛的抵抗十分頑強,趙贏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用了足足大半個時辰,才終於攻破了玉石橋,大軍包圍了瀛臺上已經着火的殿閣廟宇。
“雞犬不留!”趙贏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被火光映的晦明晦暗,一雙鷹眼透着狠厲的光。
“是!”衆手下早在玉石橋就殺出了戾氣,不用趙贏吩咐,也一樣會殺光瀛臺上的所有人!
瀛臺上,除了早就悄悄逃走的太孫殿下一行,還有百多名太監宮女,以及退回瀛臺的兩百多護衛,這些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哭喊着跪地求饒也無濟於事!
慘叫痛哭聲中,一場殘忍的屠殺,在瀛臺開始了……
趙贏攻入瀛臺的同時,趙王也率常山中衛包圍了皇帝寢宮。
寢宮內外,駐守着最精銳的大內侍衛,防衛要比瀛臺森嚴的多,但瀛臺位於南海中央,只有一條玉石橋能夠上島,自然十分易守難攻。朱棣最是耐不得潮氣,故而寢宮位於御園深處,遠離水面,被包圍之後自然八面受敵,哪怕守衛皇帝的侍衛們比守衛瀛臺的還要拼命,卻還是不能阻止數倍於己方的敵兵突破各處防線,轉眼之間,寢宮的各處宮門便搖搖欲墜!
滿身雨水的楊太監和黃偐擡着一乘擡輿,倉皇奔入寢殿,穿過層層帷幔,便見朱棣穿龍袍、戴善翼冠,整整齊齊靠坐在龍牀上,雖然只睜着一隻眼,但毫無疑問是醒着的!
雖然早知道皇帝已經甦醒,但楊太監和黃偐還是嚇得縮成一團,趕緊噗通跪在地上,前者驚得大張嘴說不出話來,還是後者老道一些,按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高聲道:“謝天謝地,皇上終於醒了!”
朱棣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沒有一絲反應。
鄭和腰懸寶刀,威風凜凜立在朱棣身側,沉聲道:“你們有什麼事?”
“回皇上和鄭公公,”楊太監這纔回過神來,趕忙稟報道:“外頭有賊子作亂,請皇上趕緊暫避!”
黃偐也附和着說道:“賊兵太多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說着他便起身,要和楊太監一同攙扶皇帝到擡輿上去。
“不得靠近!”鄭和拔刀,鋒利的寶刀映的黃偐兩個面色慘白。
“鄭公公,這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攔着我們?!”楊太監跺腳,看向神情凝滯的朱棣,哭喊道:“皇上!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朱棣的眼珠這才轉了轉,看着楊太監,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嘶聲道:“朕從來不當逃兵。”
“皇上!”楊太監噗通跪地,使勁給朱棣磕頭,磕的頭破血流,聲如杜鵑泣血道:“您不可不要想不開啊!大明朝離不開您啊!”
藉着楊太監吸引皇帝和鄭和的注意,黃偐到了皇帝的龍牀旁,飛快的探手,從栩栩如生的龍嘴裡,把含着明珠的龍舌拔了下來,然後悄然退到一旁。
他的動作極快,朱棣和鄭和毫無察覺。
楊太監哭天搶地,看到黃偐向自己微微點頭,示意已經得手,便止住哭,起身道:“皇上既然不走,那奴才只有出去和他們拼了!”
“是!”黃偐也重重點頭道:“除非踏過老奴的屍體,他們休想邁進寢殿一步!”
說完,兩個太監給朱棣磕頭,然後掩面而去。
朱棣面無表情的看着兩個太監的表演,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一旁的鄭和也沉默的握着寶刀,靜靜地護衛着皇帝。
寢殿中,只剩下這毫無動靜的君臣兩人。雷雨聲中,殿外的喊殺聲越來越近……
頓飯功夫,趙贏的軍隊已經將瀛臺上的太監、宮女、侍衛屠戮殆盡,帶隊的頭目們相繼回來稟報。
“回老祖宗,沒有看到太孫一行人!”
“老祖宗,沒有朱瞻基他們的蹤影!”
“老祖宗,人不在島上!”
趙贏緊皺着眉頭,目光轉移到漆黑的湖面上,伸手指了指。
“他們一定是逃到南海湖上去了!”馬德馬上心領神會的大喊道:“快去找船下水搜索,整個湖都被咱們的人包圍,他們逃不掉的!”
“是!”衆手下轟然應聲,趕緊離開瀛臺,往湖邊的小碼頭去找船隻。西苑之中船隻十分稀少,東廠的人找來找去,也只湊到七八條大小船隻。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不一會兒,七八條船隻全都開到南海湖面上,展開全面的搜索。
南海的湖面實在太小,就算有夜雨掩護,不一會兒,就有船隻發現了隱藏在湖中央的太孫等人。
“他們在這兒!”發現可疑船隻的東廠番子一面高聲示警,一面拼命划船靠過去,要爭這力擒太孫的頭功!
小船上,秦押等人面色鐵青,看着從四面八方圍過來的船隻,都知道在劫難逃了。他們紛紛抽出兵刃,準備爲太孫殿下盡忠!
朱瞻基從艙中出來,看着視死如歸的秦押等人,嘆了口氣道:“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了,你們把孤交給他們,換條生路吧……”
“殿下,我等只知道盡忠到死,不知道背主求生!”秦押提着寶劍,昂然立在船頭,任由雨水擊打自己的鐵甲。
“哎……”朱瞻基又嘆了口氣,苦笑道:“那好,咱們便和他們拼了,黃泉路上也有個伴……”說着,他抽出了自己的佩劍,看着越來越近的敵船,再不作它想。
趙王的手下仗着人多勢衆突破了防線,將大內侍衛分割包圍,牢牢將寢宮控制在手中。
在一衆高手的護衛下,朱高燧長驅直入,進到帷幔重重的內寢殿。
寢殿中的宮人已經不知所蹤,空空蕩蕩,只餘皇帝和鄭和形影相弔,一道閃電劃過,映的兩人的身影愈發鬼魅孤單。
趙王提着劍,進了內殿,與皇帝相隔五丈近遠,又是一道閃電劃過,讓這對天家父子互相看到了對方的臉。
趙王俊俏的臉上,寫滿了猙獰和決絕。
皇帝蒼老的臉上,只有深深的疲憊和心寒。
趙王看着他的父皇,朱棣看着他曾經最寵幸的小兒子,無數的情緒在這暴雨和鮮血交織的長夜裡蔓延,兩人一時間竟相對無言。
直到一陣悶雷過後,還是朱棣先開了口:“朕還以爲,來的會是王賢,想不到卻是你這個逆子!”
趙王纔開了口,澀聲道:“父皇,您果然是在假裝昏迷……”
“哼,”朱棣眼中寒芒一閃道:“朕養的好兒子,憑你也敢弒君篡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