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飛行員的崩潰是從借飛機開始,這話是有道理的。戰鬥飛行員的世界裡沒有容易二字啊。”
李戰站在辦公室前面走廊眺望外場,寒風吹過來,他不由的又裹了裹沙漠迷彩軍大衣。
“這話聽着挺熟悉,原話不是這麼說的吧?”同樣立在邊上的聶劍鋒說。
李戰說,“這就是原話。”
聶劍鋒笑道,“你覺得三百師會借嗎?”
“不好判斷。”李戰的目光越過外場投向了遠處白雪皚皚的北庫山脈,“有時候想想不開飛機也不錯,做做政治工作,不用操心那麼多,生活都要規律一些。”
聶劍鋒說,“你這個話標點符號我都不信。”
“真的。”李戰深沉地說道,“我是說真的。錢是賺不完的,用身體去拼不值當。當初開殲七的時候羨慕開殲八蘇兩七的,現在開了蘇兩七羨慕開殲十一的,等如願開了殲十一,該羨慕開四代機的了。有時候想想真沒必要,多點錢少點錢難道就過不下去了?不是的,做人這種事情,知足常樂。”
聶劍鋒直接忽略掉這番話,說,“三百師如果不借,你打算怎麼辦?開殲七?還是冒着風險開洞幺號蘇兩七?”
“廠家出具報告之前,洞幺號蘇兩七不能離開維修工位。殲七……上級需要我升空,別說殲七,你就是把戰備倉庫的殲六普拉斯拉出來我也是要開的。”李戰沉聲說道,“咱們當兵的不能對手裡的裝備挑三揀四,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聶劍鋒說,“說來說去還是離不開飛行。真讓你轉政工崗我敢保證你一天都都過不下去。”
“別小看人,我起碼能扛三天。”李戰說。
……
聶劍鋒擺了擺手,然後把伸手出去掌心朝上,雪花落在手掌裡冰涼冰涼的,“天公不作美,競崗輪崗這事得往後延了。”
2011年的第一次強降雪是昨天開始的,到了今天,所有進出北庫場站的通道都已經被大雪封掉,又迎來了封山的季節。當然,相關保障部隊和單位會盡全力打通公路和鐵路,確保戰備通道通暢。
李戰說,“低氣象條件下戰訓去年就搞過,大隊是有經驗的,所有飛行員都具備這個能力。你盯着點吧,條件允許了按照計劃搞就是了。”
“你呢,你幹什麼去,真要搞政工啊?”聶劍鋒笑着問。
李戰看了看時間,“我有別的任務,差不多了,你去忙吧。”
“好。”聶劍鋒離開。
李戰等了一陣子才下樓,繞過機關樓往不遠處的一座去年底落成的碉堡式的二層小樓去,朱煒已經在那裡等着。
“大隊長,路中校他們到了。”朱煒低聲報告。
“走。”
李戰和朱煒往地下室去,地下實際上是完備的地下工事。地面建築兩層加起來不到四百平米,地下部分卻足有上千平米。這是北庫夜鷹的地面技術保障中心。夜鷹獨立戰術偵察團駐北庫中隊的技術保障由這裡來完成,偵察所得的各類情報全部由這裡進行判讀,指令由這裡發出,任務由這裡制定。
朱煒以夜鷹獨立戰術偵察團參謀長的身份常駐北庫,具體負責四架殲-8FR的管理和使用。日常管理由101旅負責,作戰指揮則是朱煒。可是因爲李戰的特殊地位,又是夜鷹戰術偵察部隊的首任部隊長,對殲-8FR的使用有最豐富的經驗,系夜鷹之父一類的人物,因此在作訓方面朱煒是非常看重李戰的建議意見的。
“聽說你座機飛控系統的問題沒查出來,面臨着無機可用的局面。大隊長,你來開一段時間殲偵八好了。”朱煒低聲笑道。
李戰說,“沒事,廠家的技術人員已經到了,應該很可能查出來。”
朱煒聲音越低了,和李戰並肩沿着樓梯往下走,說,“你不是在家裡買了別墅嗎,飛行時間上不去光靠工資還貸壓力應該挺大的吧?我可以用中隊的名義出具借調函的,不會像上次那樣讓你白乾。”
“老朱快別說了,不是拉桿費的問題。”李戰嚴肅地搖頭。
朱煒低聲說,“上級給我們上調了拉桿費標準,今年開始是一千二一小時。”
“什麼?”李戰大吃一驚,站住了腳步盯着朱煒。
“一千二。”朱煒笑得看不見眼睛了。
李戰聽清楚了,居然是一千二,驚訝極了,“這不是比蘇兩七殲十的都要高了嗎?不能吧?”
“真的。”朱煒神神秘秘地說,“我們現在也搞電子偵察嘛。”
李戰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動心了。一千二這是SU-30MKK的標準了,他徒弟姚東明給他打電話拜年的時候他問了一嘴,姚東明去年飛了三百多小時,小四十萬到手。他的飛行時間是姚東明的兩倍,但是拉桿費卻不成正比。爲此他還唉聲嘆氣了一陣子。
果然是有錢人越有錢,窮人要騰達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怎麼樣,我等下就給旅裡去函。”朱煒說。
李戰真想答應下來,一千二啊,要什麼三代機,不過他最終還是緩慢而堅定地搖頭,沉聲說,“還是算了,隊裡任務很重,我不好離開崗位太久。”
“好吧,意志如此堅定的人太少了,大隊長你是其中之一,我很佩服。”朱煒誠懇地說道。
李戰擺擺手滿臉沉痛。
到了地下轉過幾個牆角來到了資料室,陸軍某部的路中校和一名着便裝的年齡相仿的男子在裡面低聲說着什麼。
“李戰,又見面了。”路中校起身和李戰握手。
李戰很詫異,“首長好!是您啊!”
當時三河抗洪的時候,給李戰下達命令駕駛殲-8FR炸泄洪口的中校軍官就是這位路中校。沒想到時隔兩年在北庫又遇上了。
“介紹一下,這位是測繪局的工程師樊增勝同志。”路中校向李戰介紹便裝男子。
樊增勝扶了扶眼鏡,有些拘束的和李戰握手,“李大隊長你好。”
“樊工你好。”
路中校說,“閒話少敘,談任務吧。”
示意大家坐下,路中校指着平鋪在桌面上的北庫地區地圖說,“這次主要是協助測繪局這邊搞測繪,地面這邊的勘測工作已經開始,我們陸軍部隊提供協助,空中測繪就要依靠你們了。樊工詳細介紹一下情況吧。”
原來是要搞地形測繪。
在軍隊序列裡有一類鮮爲人知的單位,連軍中大部分官兵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測繪單位是其中之一。測繪局是總部直屬單位,擔負着的是全軍所有作戰地圖的繪製工作,標準也是他們制定的。作戰地圖有多重要衆所周知,體現我軍指揮員決勝千里之外的經典畫面裡地圖一定是最重要的道具。在長達數十年的時間裡,紙質作戰地圖是指揮員指揮作戰的最重要的依據。
雷達部隊、電抗部隊這些與電子有關的單位的保密級別很高,在軍中是第一類保密單位。在許多官兵眼裡這些部隊已經足夠神秘了,可是和測繪單位相比,這中間又差了一個級別。
某些分列式上大家能看到機動雷達車、通信車甚至電子對抗部隊的裝備,但是測繪車一類的,就算拉出來展示也一定是蓋得嚴嚴實實的。
從另一個角度打比方來講,判斷A國是否要對B國開戰,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判斷依據是A國是否開始對相關地區的地形展開針對性的測繪。六十年代某國在開戰前就使用一切辦法悄悄的搞清楚了相關地域的地形,並且利用軍事交流的機會偵察了對方的部隊現狀對對手的實力有了準確的瞭解。因此纔在後來的戰事中摧枯拉朽地橫掃了對方。
總得來說,地形測繪非常非常的重要,哪怕未來衛星網絡系統能夠給予指揮員實時的地形地貌信息,但作爲重要的第二手段,保持紙質作戰地圖的穩定更新非常的重要。
樊增勝說,“根據上級指示,我們要對現在使用的地圖做一次全面的更新。地方發展很快,許多地區的地形地貌都產生了較大的變化,部隊使用的很多地圖都失去了準確性,部隊反映很強烈,尤其是陸軍這邊的。我主要負責北庫地區、北庫山脈西部和北部這些區域的測繪。範圍很大,主要依靠李大隊長你們進行空中測繪。”
李戰看了看路中校,說,“搞地形測繪的話直升機更合適,朱煒他們的殲偵八速度太快,實在不行用小型運輸機也比殲偵八好。”
路中校說,“樊工是地形測繪專家,他很清楚情況。你看看北庫山脈西部和北部,全是荒無人跡的區域,情況也複雜。直升機和運輸機都不合適,只能用你們的戰鬥機。”
李戰若有所思微微點頭,再看地圖的時候已經明白了路中校的意思了。找到他自然是要他幫忙的,要他幫忙解決什麼問題,他此時也想明白了。
“小李,朱煒他們負責空中測繪,你這邊的任務是保障測繪工作的順利進行。談一談你的看法。”路中校直接問道。
李戰腦子裡很快有了一個大致的計劃,他說,“搞個協同訓練吧,偵察機在戰鬥機的掩護下對敵縱深展開戰術偵察。”
類似的訓練年度訓練計劃裡是有安排的,下半年鷹隼大隊就要和北庫夜鷹中隊展開這個科目的訓練。就像是陸軍的步坦協同訓練一樣,鍛鍊一下兵種之間的協同作戰能力。
“可能不太夠。”路中校微微搖頭說,“還有什麼更好的應對突發情況的辦法嗎?我的意思是,必須要絕對確保測繪工作順利進行。我們只能做一次空中測繪。時間緊任務重,我知道你是戰術專家,你有辦法。”
李戰沉思起來,不由的拿起路中校面前的蘭州點了一根抽起來。
良好的通風系統很快的把煙霧給排出去,不過其他人也紛紛點起煙來抽,動作不敢大怕影響到李戰的思考。
平鋪在桌面上的地圖顯示的製圖時間是1966年,已經是老得不能再老了。顯而易見,紙質作戰地圖體系的更新換代迫在眉睫,這項工作的重要性怎樣形容都不過分。
要絕對確保空中測繪工作順利完成,難點在於北庫山脈的西部。李戰對那邊的很熟悉,非常的瞭解情況。他幾次實彈射擊訓練都是在那邊打的,最近一次和袁博寧他們配合的空地導彈實彈射擊訓練也是在那邊進行的。那個區域的情況之複雜他恐怕是最清楚的了。
也正因爲這樣,路中校他們纔會找到李戰。
殲-8FR要進行空中測繪,意味着要不斷地變換飛行高度和飛行速度,甚至要在某些地域反反覆覆地飛行以求獲得最精準的數據。情況那麼複雜的山區,低空飛行本身風險就極大,且不說那些山裡洞裡沒準還有模擬藍軍目標的存在,安全問題是第一位。
抽了兩根菸後李戰纔有一個完整的行動計劃,他沉聲說道,“我們準備搞競崗,考覈內容是低氣象條件下的抵抗突防對地打擊以及空中掩護綜合訓練。把空中測繪放到我們的考覈裡面來進行,我用全部蘇兩七爲你們提供八個小時的掩護,其中會安排至少兩架蘇兩七爲殲偵八護航。另外我會安排一到兩架戰機來模擬目標,以此來應對其他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
路中校反覆揣摩了一下,說,“好,這個方案我同意。”
范增勝問,“現在的天氣能飛嗎?”
“很急嗎?”李戰問。
樊增勝說,“倒不急這一兩天,不過這一次主要是要冬季的數據。天氣越惡劣是越好的。”
“樊工,你們的測繪設備能在惡劣天氣下工作嗎?山區的惡劣天氣和平原地區的所謂惡劣天氣差別還是比較大的。”朱煒皺眉問。
樊增勝笑着說,“北庫山脈西部和北部這兩個區域我去過兩次,其中一次就是現在這個季節進去的,對情況還是有些瞭解的。設備完全沒問題,我們的測繪吊艙可以在零下六十度的極寒氣溫下正常工作。”
李戰和朱煒頓時肅然起敬。
他們都飛過,但是用腳丈量那一片複雜的山區,已經不是他們這些戰鬥機飛行員能夠有清晰概念的了。看着文文弱弱的搞技術的樊增勝,竟是用腳征服過北庫山脈地形最複雜區域的人。
路中校問李戰,“小李,你可以駕機執行測繪任務嗎?”
“這個……”李戰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抵擋住了誘惑,說,“這個不合適,夜鷹中隊完全有實力完成這項任務。我,至於我嘛,我在空中指揮吧。”
路中校自然是不知道這裡面的條條道道拉桿費什麼的,他微微點頭沉聲說,“這樣也好,有你在空中指揮我放心很多。”
“路中校,既然確定了我馬上去準備,向軍區申請,還要向空司報備。”李戰站起來說。
路中校起身道,“好,越快越好,等完成了任務我請你喝酒。”
“讀者不給喝,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