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嘯揣着帛書,回到了自家的馬車上。樑媌用洞若觀火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臉,笑道:“這纔是我兒。”
樑嘯不解。“阿母,你……不怕被牽連?”
“當然怕。可若因爲怕就不去努力,那你還能成什麼事?翁主是個女子,都有如此擔當,你身爲男兒,豈能縮頭縮尾,墮了志氣?大不了,不要了這侯爵,男耕女織,一樣生活。”
樑嘯瞅着老孃,半天沒吭聲。沒封侯的時候天天唸叨着要封侯,拼死拼活封了侯,你倒大方起來了,就像是侯爵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你逗我玩啊?
“別這麼看我,我豈不知這冠軍侯爵來得不易。可是翁主就容易嗎?若不是因爲你,她何至於等到現在。以她的家世、學識,什麼樣的夫君找不到?”
樑嘯翻了個白眼。好吧,你是老孃,反正你有理。不過,話又說回來,若不是因爲他,劉陵的確早該出嫁了。漢代女子成親早,貴族女子更是如此,江都王翁主劉徵臣還沒到十五就出嫁。劉陵今年十八,算是大齡剩女了。
樑嘯陪着老孃回到家,一進門就來找桓遠。桓遠正在訓練箭士,坐在堂上,不怒而威,彷彿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看到樑嘯進來,他用柺杖指了指,示意樑嘯坐下。
“你的眼光不錯,這些蠻夷少年都是難得的精兵。”
“不是我眼光不錯,是我知道怎麼挑人。”樑嘯小有得意的笑道。“不會相馬沒關係,會賽馬就行。”
桓遠哼了一聲。不以爲然。“若是如此。你會有今天?”
樑嘯語塞。他掏出帛書。攤到桓遠面前。“師傅,我拿到導引圖了。”
“是麼?”桓遠也非常高興,接過去看了一眼,臉色一變,立刻起身,拉着樑嘯進了內室,順手帶上了門,快步走到案邊。將帛書攤上案上,伏案細看。
樑嘯盯着他,一動不動。在路上,他已經看過導引圖,當時就有些疑惑,甚至懷疑劉陵是不是搞錯了。這導引圖看起來有些眼熟,有一部分像桓遠傳給他的開弓術,還有一部分像是桓遠傳給他的劍術,像劍譜,不像導引圖。不過圖中的小人手中既沒有弓。也沒有劍。
桓遠也看了端倪。他慢慢直起腰,緩緩收起帛書。沉吟良久,嘴角露出一絲苦澀。
“原來如此。阿嘯,我險些毀了你。”
樑嘯很驚訝。“師傅,何出此言?”
“射聲技是秘技,修行稍有差錯,便會留下病根。”他拍拍自己的殘腿。“我這條腿,很可能就是被自己練廢的,只是當年年輕,沒有發作。隨着年歲漸長,再加上終日勞作,便瘸了。”
樑嘯倒吸一口冷氣。
“你不用怕。”桓遠又道:“你修習了左右雙射,恰好彌補了這個問題,不僅不會留下病根,反而會強化修行的效果。人體左右對稱,習射亦當如此。”
樑嘯連連點頭。他的確有這個感覺,境界提升最快的時候就是開始練習左右雙射之後。開始的時候還擔心會不會分心,影響精進,現在看來倒是歪打正着,躲過了一個陷阱。
“這一部分是射藝,這一部分是劍技,那剩下的又對應什麼武技?”
桓遠擡起頭,看了一眼正在遠處糾正希臘少年拳法的鐘離期,嘴角歪了歪。“戟法。”
“戟法?”
“不錯,射藝,劍藝,戟法,長短俱備,遠近皆能,這纔是完整的霸王技。”
“霸王技?”樑嘯低呼了一聲,吃驚不小。他立刻想到了那個力可舉鼎的西楚霸王,我學的居然是他留下的秘技?
“是的,射藝、劍技、戟法是霸王的三項絕技。射藝層次最低,劍技中等,只有戟法纔是他最喜歡,也是最強的武技。據說,鉅鹿之戰,霸王之所以能以數萬兵擊破二十萬長城軍團,就是因爲他身先士卒,一柄重戟殺破了秦軍的膽。不過……”
桓遠長嘆了一聲:“對於我們這些凡人來說,能練成他的射藝已經堪稱神箭手,一窺劍技門徑便是一代劍客,至於戟法,沒有他的天生神力,是萬萬不可能練成的。”
樑嘯有些惋惜。項羽的天生神力的確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其實有了他那麼大的力氣,不用練也是高手了。
桓遠瞅了樑嘯一眼,欲言又止。他拿起帛書,塞給樑嘯。
“背下來,要把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裡,用心揣摩修煉。至於原本,或是藏好,或是燒了。雖說霸王已薨,可是他的威名太盛,他的絕技重新面世,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想了想,又笑了起來。“淮南王果然是個書生,坐擁絕世重寶,居然當成普通的導引圖。若他能悟透霸王兵法七成,就足以與朝廷爭衡了,又哪會像現在這般怯懦模樣。”
樑嘯連忙收好。他雖然覺得桓遠對項羽太過推崇,卻也知道項羽在武人心中的影響太大。如果有人知道他扔有項羽的武功秘笈,肯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再者,朝廷對項羽也有忌諱,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師傅,射藝我已經學習,劍技也知道怎麼練了,戟法怎麼學?”
樑嘯已經有多次上陣的經驗,知道戰場兇險,就算有牛兒和龐碩保護也難免閃失。哪怕只能練成項羽戟法的一點皮毛,也比沒有還手之力好。
“你可以先練導引圖,有時間可以練練劍技。至於戟法,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桓遠笑道:“霸王在武道上悟性奇高,非等閒人可比。據說當年學射、學箭,不過用了數月功夫便已大成,唯獨戟法,直到鉅鹿之戰才臨陣突破。你想學他的戟法,難道不做事了,潛心學武?”
樑嘯撓撓頭,非常沮喪。項羽學射的事,他不知道,可是學劍的事,史書上倒是有記載,只是說法略有差異,說他只學了幾天就不肯學了,要學萬人敵。不過,就憑着這學了幾天的劍法,在項梁起兵的時候,項羽一口氣殺掉了包括會稽守殷通在內的上百人。
不得不說,這人在武學上天賦過人,不是普通人學得了的。除非像桓遠說的,什麼事也不做,一心一意練武。可是如此一來,就算練成了項羽那樣的高手,又能如何?
項羽的武功高,最後不是一樣被人分屍了。
貪多嚼不爛。還是按照桓遠的建議,用心學好射藝,有空再練練劍吧。
淮南王邸,漆黑的書房裡,劉陵一個人靜靜地坐着。
從城外回來,她就這麼坐着,連晚飯都沒有吃,誰來也不見。天黑了,燈也不點。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彷彿融化在黑暗之中。
淮南王劉安很擔心,猶豫了很久之後,他還是敲響了門。
“陵兒?陵兒?”
劉陵起身,撥動青銅宮燈的燈罩,燈光透了出來,照在她微紅的臉上。她走了過去,拉開了門。
“父王。”
劉安一步跨了進來,就着燈光,仔細地打量着劉陵的臉。“出了什麼事,是不是樑嘯那豎子欺負你了?”
“沒有,他哪敢欺負我。”劉陵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順手關上門。“父王,有一件事,我拿不定主意,想請父王一起商議。”
“你說,只要父王能答應的,都答應你,只是你不能再這樣嚇唬父王了,行不?”
劉陵笑出聲來。“當真?”
“當然是真的。”見劉陵心情不錯,劉安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立刻吩咐人給劉陵拿晚餐。侍者送來了晚餐,劉陵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劉安在一旁看着,目不轉睛,彷彿眼睛一眨,劉陵就會消失似的。
劉陵吃完晚餐,用絲帕擦了擦嘴,又淨了手,漱了口。這纔回到案前,和劉安面對面的坐好。
“父王,天子讓樑嘯爲董仲舒執戟,推崇儒家之意已經很明白。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有所行動。”
“如何行動?”劉安撫着鬍鬚,眉心微蹙。他知道天子這些天多次召見董仲舒,用儒之心已決,信奉黃老的他壓力很大。是繼續與天子針鋒相對,還是俯首稱臣,讓他難以決斷。
“捨己從人,借力打力。”
“捨己從人我懂,借力打力又是怎麼回事?”
劉陵將樑嘯的建議說了一遍。想起當時的情景,她心跳有些快。雖然她掩飾得很好,可劉安還是看出了些許端倪,幾次開口詢問,都被她遮掩過去了。
聽完劉陵的計劃,劉安沉下了臉,老大的不高興。“讓我與董仲舒爭寵,他也配?東拉西扯,旁門左道,將諸家學術分離破碎,混作一團,卻又標新立異,簡直是個笑話。他也就配和樑嘯那樣的少年同臺論道,豈能和我並肩。”
劉陵笑道:“父王,正是因爲如此,我們纔不能無動於衷,一定要讓天下人知道,他那套所謂的學問根本是胡說八道,不足爲據,要想天下太平,還得用黃老之道。”
劉安瞥了一眼劉陵,冷笑道:“你說的不是天下人,是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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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陵點點頭。“是的,說服了天子,纔有機會說服天下人。”
劉安猶豫起來。“這可不容易呢。他是少年心性,一心要建功立業,哪裡肯定致虛極,守靜篤,清靜無爲。”
劉陵笑道:“所以我們要借力打力,助他建功立業,證明黃老之道比儒家更適合治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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