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最後,反是她滿身倉惶的逃脫出去。
他摸着牆,緊追出來,第一次笑的前仰後俯,洋洋得意的高聲大叫:
“喂,千樺,你躲不掉的。就算你躲到地縫裡也沒用,我一併會把地給劈開,讓你無所遁形!”累
那種屬於孩子的信誓旦旦,很堅定的在冷清荒僻的園子裡來回的盪漾開,一波波就像水面上的漣漪,亂了紫珞淡定的心扉。
紫珞擦着自己被咬疼的脣,跑的飛快,心中暗惱:這種孩子果然就跟秦一諾的一樣的可惡,愛放冷箭,愛玩偷襲,做事兒從不按常理出牌——就像當初他莫名其妙的會答應娶她一樣。
九年後,他們再度重逢,他成爲了塞上人人敬畏的戰將蕭王,而她女扮男裝閒遊江湖,無意間一舉成名,做了人口皆知的東瓴公子:君墨問。
她本想避着他的,兜兜轉轉一圈,還是被他硬拉着結拜成了異姓兄弟,而後,鬼使神差的又跟他在一處廝混了幾年,那傢伙還真把她當知已來待。
七年後再一拜,又成了“夫妻”,哇塞,這關係,真是越搞越亂。
冤孽!
***
提到小時候,金晟的臉孔再次沉下。
那些童年舊事,對於他而言,全是陰晦而悲慘的,他從沒有過屬於孩子該有的幸福。悶
屋裡的氣氛冷了下來。
金晟冷一瞥,起身過去,一把抱小熙自徑往府外,錦兒小心的瞄一眼,緊隨而去。
紫珞摸摸自己的鼻子,笑笑,垂下眼時,看到冷熠在那裡似笑非人笑的睇,這傢伙一直煞有興趣的在研究她。
這時,景侃自外頭過來,口氣生硬的來請:“時間不早了,嵐主子,請您移駕起程吧!”
紫珞這才拉上朧月一起往外去。
硃色大門外,一輛精緻的馬車停着,幾匹高頭大馬上坐着護行的府衛,門口處,奴婢皆恭立相送。
她們才上馬車,外頭又響起了採凝兒的叫嚷:“晟哥哥,我要跟你一齊騎馬,纔不要跟那女人乘同一輛馬車……
紫珞透過車窗往外瞧,天氣晴好,燦爛的陽光照在金晟身上,給他鋪上一層金光,坐在通體發亮的赤電馬上,他傲然的睨着扯着他衣襟的美麗小女子,臉上的表情很淡漠——這人,不想理人的時候,就愛給人看臉色。
“好不好,好不好嘛……”
採凝兒一徑的撒嬌求着,穿的也格外的美,楚楚動人的小人兒若是換作別人,早就應允了,可金晟這人喜怒不定的很,他薄脣一扯,扔出一句:
“不行,赤電不喜歡帶女人……景侃,給表小姐另配馬車!”
好雷的理由。
紫珞差點噴笑出來。
那邊,採凝兒爲之氣結,在那裡跳腳,那個男人已拍開她的手,轉身往前而去。
紫珞還是忍住了笑,只脣角一揚,覺得很有意思。
那孩子以前就常常纏着金晟飛馬急奔,不過,那是小時候,現在都這麼大了,若還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你挨我我挨你的同乘一騎,那回頭率是百分百的。
金晟很懂分寸,採凝兒已經成年,他似乎不再像以前那般千依百順的縱容她,難怪凝兒會怨會急。
收回眼神時,紫珞看到錦兒正在深深的打量她,她帶着君熙乘在同一輛馬車裡,原因是,君熙不愛和採凝兒待一塊兒。
錦兒並不大樂意,但,君熙一溜煙就鑽進了馬車,她只好也跟着過來。
一路上,君熙有意無意的便和紫珞說話,似乎很喜歡“凌嵐”這位新妃,錦兒被冷落在邊上,神情有些難堪,笑容有點僵硬。
沒一會兒,君熙便和紫珞熟絡。這孩子很愛往紫珞懷裡去蹭,偏生她今兒身子不舒服,被他這麼一膩,臉色就發青,冷汗直冒。
雖有上藥,到底不是一下就能消腫去疼的,馬車一轉車輪,朧月就覺臀部一陣陣針扎般細疼,見君熙這麼愛嬌的黏着紫珞,情知小姐身上一定疼的厲害。
於是她心下對孩子惱上了,習慣性的伸手使上一股子小勁兒,拍了一記孩子那雙玩個不停的小手,冷聲斥去一句:“不許再膩人,要玩到邊上去!”
君熙被她一瞪,直覺這人兇起來很像孃親,不禁生了畏意,急急退回錦兒懷裡,撇撇紅嘟嘟的小嘴,有點發楞。
錦兒已經忍半天,見這小小婢女膽敢對君熙動手,玉臉不覺一變,將孩子護在懷:“好大的膽,敢打小公子,你不要命了麼?”
朧月皺眉,極不耐煩這個自以爲是的女人,冷冷的掃一眼,不善的話語就如機關槍一樣跳出來:
“這算打麼?只不過拍了一下而矣……你急什麼急,又不是你的兒子,用得着你擺出一副母雞護小雞的樣兒麼?哼,橫豎你也不過把他當作了墊腳石罷了,裝什麼關心……”
如此被一搶白,錦兒臉孔驟變,在蕭王府她錦兒何曾得過這種尖利的奚落,聲線冷冷的直衝紫珞而來:
“嵐主子,您這貼身侍女好生無理,打了人還在那裡出口傷人,若總是這麼牙尖嘴利,縱然皇上可饒了她的小命,王爺也斷斷不會輕易放過了她!””
朧月這麼說,是太沖,可這錦兒的反應也相當的過份。
紫珞眨眨眼,發現錦兒板起臉來很有主子的架式,也許她對錦兒的反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錦兒,我家月兒只是和小公子鬧着玩而矣……這婢子臉孔生來就冷,也不是故意去嚇小公子的,你何必認真!”
“是不是鬧着玩,奴婢長着眼睛,看得分明!”
錦兒提高音量頂了一句。
紫珞深睨一眼,正想答,這錦兒將君熙往自己懷裡又深深一按,揚起下巴,緊接着衝朧月冷冷橫去一目,厲聲起來:
“嵐主子,小公子可是爺的心頭肉,誰要是敢動了小公子一下,誰便是在打爺的臉孔。您新來,還不知爺的脾氣,錦兒斗膽跟你提個醒,或有冒犯,但絕對好意……小公子金貴的很,不是我們這些底下人隨意能打能罵的……”
她目光極利的掠過神情冷漠的朧月,在她扶着紫珞的素手上一頓,緩緩又一句:“別到時,保住了這條命,卻不知道這雙手怎麼丟的去!”
錦兒在王府雖沒有名份,但她的地位,無人可替代,在金晟跟前說上一句不輕不重的話,或者就能要了某人一條命。
她這護着君熙的姿勢,既恭敬又囂張,而話透着森森寒意。
朧月聽着不覺臉一變,心裡直罵:這女人,真會狐假虎威,給她三分顏色,還當真想開起染房來了。
紫珞忙喚住朧月,睇了好幾眸示意她別動怒:“多謝錦兒提醒,凌嵐記下了!”
錦兒依舊不肯罷休,君熙何曾被人打了一下就嚇的縮着不敢出聲,立即叫停車。
走在前面的金晟得報,騎着馬過來,皺眉問:“怎麼了?”
錦兒剛想實話實說,將這朧月的罪行揭發,君熙已推開她,直接撲到金晟懷裡:“義父,熙兒想騎馬……以前爹爹常帶熙兒騎馬的……”
“這樣啊!嗯,好吧,來人,給錦兒讓出一匹馬來,熙兒過來跟進義父一起坐……”
金晟牽着孩子上了馬,很快消失在馬車外。
錦兒這才壓下嘴裡要說的話,起身離開,臨出車門,倒還記得回頭對凌嵐行去一禮。
不過,紫珞看得分明,錦兒之前的惱火早散去,眼底盡是難以掩飾的歡喜神色——她做那麼多,無非爲了親近金晟,如今得償所願,無怪乎會喜出望外。
等馬車重新起動,紫珞拍拍靜默而悶悶不快的朧月,低聲道:“唉,月兒,何必跟孩子使性子!”
朧月靜默着,她很努力的收着自己的情緒。
紫珞輕吁了一口氣,撥開簾子,見不遠處,金晟高大俊拔的身影護着那一個小小的娃兒,正有說有笑,錦兒跟在邊上時不時投去深情款款的眼神,那一家三口的背影,似乎很合協。
可她看着,感覺好生彆扭,心下忽就有了一種快些把事情解決掉,就此帶上小熙離開回去山上的念頭,而且以後,不可以再出來閒遊山河——縱然蕭王再怎麼掩藏,小熙是墨問之子的事,遲早會鬧開。
外頭的世界太爾虞我詐,在權勢圈裡待的太久,難免會被人利用,以致落入別人的算計。
該抽身,該隱歸了。
她心裡這麼打算。
她想隱歸,偏偏時局的發展,大大偏離了她早先設定的軌跡。
當老天想絆住你的時候,任何設想都是空談。
***
清王府,熱鬧非常,清王金暤大紅的喜氣蟒袍加身,滿面笑容,喜迎朝堂上的那些權貴僚臣。
今日,他娶的是正妃,清王妃的孃家是朝中名聲赫赫的鎮南大將軍,加上清王妃有意鋪張,場面上,比起蕭王的婚禮,自是猶顯隆重大氣——有孃的娃子到底不一樣。
於是,雲集的賓客,免不得會將兩場婚禮擺在一起私下議論一番。
這些權臣貴戚們,只要一提起前天蕭王側妃在宮裡鬧下的那些事,目光就會往紫珞身上去來回巡視。
紫珞覺得自己就像動物園裡的珍奇動物,心裡是苦笑迭迭。
不能再出亂子了,她知道。於是,她裝出乖順溫馴的樣兒,一直很安靜的跟在金晟身邊,規規矩矩的說話,安安靜靜的觀禮。
行完禮後,新娘子被送進洞房。
然後,預想不到的事,接二連三的上演。
***
前院開宴。
喜宴設在正廳前的空地上,擺有約模三四十桌的光景,能上清王府吃酒的,皆是在朝中頗有地位的朝臣。
此外,清貴妃另在天下第一樓開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以供其他官職不大的朝中僚友們一起同喜同樂。
滄帝和清貴妃,淑妃,以及幾位朝中重臣陪着新郎坐要主宴席位上,金晟、紫珞和採凝兒帶着君熙坐在主宴位下手那一桌,錦兒因爲要照看君熙,被金晟恩准坐在身邊,君熙就坐在他們兩個人中間,兩人親切的一起給小熙佈菜。
採凝兒又佔去了金晟另一邊,於是,紫珞就只能坐在採凝兒下手。
同桌的還有安王、平王,這兩人就坐在小熙對面,他們都喜歡君熙,一邊吃酒,一邊不停的逗弄君熙。
以前,紫珞挺喜歡帶小傢伙去人多的地方遊玩,所以,孩子早已習慣人羣,也很喜歡熱鬧,坐在宴桌前,他一會兒奶聲奶氣的跟幾個親王對上幾句,一會兒做做鬼臉,咯咯咯歡笑,“滋巴滋巴”,小嘴裡吃很歡,惹得所有人都往他們這邊瞅。
宴過一半,一直和朝臣們說話滄帝,也被孩子的笑聲給吸引了過去,那麼好聽的童音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他示意身邊的內侍,張全立馬識趣的走過去傳話:“蕭王,皇上想見見蕭王府上這位小公子……”
“本王知道了,就去!”
金晟取來一塊溼巾給君熙擦了一下油亮的小嘴,笑着將君熙牽在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往皇帝座前幾步跨過去,單膝跪地行禮:
“父皇,兒子給您請安……嗯,您瞧,這就便是兒子認的義子,熙兒!”
滄帝看着,那孩子,長的就如一塊閃閃發光的美玉,不光模樣兒俊秀,那亮璨死璨的墨眸,還透着一股子調皮可愛的靈氣,真是很討人喜愛……
他笑笑,捋了一下短鬚,點點頭——他看孩子,孩子呢,站的筆挺,也目光直直、滿帶新奇的看着滄帝,兩人就是樣對視着。
金晟拉拉君熙,低低叮嚀:“熙兒乖,來,跪下……”
“嗯?”
君熙眨眨眼,沒動,四下一看,所有人都坐着,就義父跪在地上,怎麼回事?
他摸摸自己的小腦袋,悶悶不解的問:“爲什麼要跪啊……”
一句話,令所有人都錯愕!
爲什麼要跪?
見君不跪,那成什麼提統了?
金晟被問住,這孩子怎麼會反問出這樣的問題?
以前在家時,他讓他做什麼,他可是一定言聽計從的,現在怎麼……
他正在琢磨怎麼回答他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孩子忽傲起頭顱,再次將目光投向坐在椅子上着明黃龍袍的滄帝,小嘴一撇,使着勁兒拉起金晟的衣襟來,似乎想讓他拉起來,嘴裡急切的直嚷:
“義父,我爹爹說過的,男子漢跪天跪地不跪人……您爲什麼要跪……快起來……有什麼好跪的……很羞羞臉的……他們都在看您呢……”
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所有人都靜默,整個喜宴上,靜的可以能聽到繡花針落地的聲音。
紫珞呢,手中的筷子差點掉落,臉上全是黑線,瞪圓了眼看着那個要“闖禍”的初生之犢,心裡則在嘆啊:老天爺,你玩什麼呢,做什麼讓這娃子在這個節骨眼上講起氣節來了?
金晟也很想白眼,眼見父皇已收起笑容,他忙低聲對君熙道:“熙兒,不得胡說八道。見君,誰都要跪,來,乖……”
“不要!熙兒纔不跪呢!”
抱絕的相當乾脆,爲了表意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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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堅定意志,小娃兒繃着小臉,又緊跟着補上一句:
“義父,不可以亂跪啊……孃親罰我的時候,我爹爹都沒讓我跪過呢……爹爹說了,小孩子是祖國的花朵,不能從小學了那迂腐的封建禮節,對身心不健康……咱要做另類少年!”
底下譁然一片:這娃娃滿口奇言怪辭,真是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