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楊榮覺得屁股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看着那道僅容一車出入的關口,嘆息道:“太長了,如今外敵已無,當縮減一二。”
“楊大人,這裡號稱是鐵門關,地勢險要,扼守京城門戶,不可輕易減少兵員。”
守將很強硬了回擊了楊榮的削減論。
“一個居庸關,加上這裡的古北口,還有山海關,京師三大門戶,不過現在草原上的敵人早已灰飛煙滅,是不該再屯重兵於宣府等地。”
說這話的是文方,大冬天他只穿了兩件單衣,還面色紅潤,看着恍如神仙中人。
守將冷冷的道:“古北口一線處於羣山之間,若是敵軍越過這裡,北平將會一夕三驚,誰來承擔責任?武人嗎?”
從文武之爭爆發後,雙方現在的關係很僵硬,哪怕是首輔楊榮奉旨前來巡邊,依舊沒人買賬。
而文方是被朱高熾莫名其妙的抽到巡邊隊伍裡的,這人一路就以‘監軍’的身份自居,不時指手畫腳一番。
楊榮點點頭,說道:“開門吧,本官出去看看。”
守將也不勸,叫人開門後,說道:“楊大人恕罪,咱們這裡兵力少,下官就派一個百戶所帶路吧。”
楊榮奉旨巡邊就帶着軍隊,一個千戶所,所以他點頭道:“瓦剌和韃靼都沒了威脅,無礙。”
守將隱住冷笑道:“楊大人,哈烈大敗之後,那些殘兵敗將一直在附近遊蕩,時常突襲商隊和輜重,最好不要出去。”
楊榮說道:“此時嫩草沒有長出來,他們出來就是送死。”
“他們是狼!”
守將只是補充了這麼一句,至於楊榮信不信不關他的事。
等楊榮率隊出了關口,守將罵道:“特麼的!那些哈烈敗軍如孤魂野鬼般的在草原上游蕩,被掃蕩了多次,剩下的人雖然不多,可都是狼。若是被突襲,那一千人頂個屁用!”
“大人,這天太冷了,那些敗軍此刻應該是在某個部族裡躲着呢!”
韃靼雖然投靠了大明,可下面那些部族卻不會是一個心思。
而在朱棣去後,在朱高熾決斷之前,明軍不能對更遠的地方進行掃蕩,只能暫時維持着以興和堡爲中心的一個範圍內的安全。
至於其它地方,按照張輔的說法,就讓他們去廝殺,和哈烈敗兵去廝殺,等最後形成一股勢力後,再出兵清剿。這樣省時省力。
……
“楊大人,咱們出關也沒什麼好看的啊!”
文方覺得楊榮就是在瞎折騰,“那些敗兵早就遠遁了,這邊就是枯草。”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凋零。
楊榮不喜歡文方,他皺眉道:“巡邊總要出來看看,不看你怎麼知道他們有沒有說謊?”
隨行的一個官員也說道:“天氣冷了,邊牆的斥候也不願意出來了,咱們總得爲陛下看看,若是發現敵情,回頭也好稟告給陛下。”
文武之爭!
文方不是笨蛋,瞬間就知道了楊榮等人的意思。
咱們這次北巡是來挑毛病的,所以別偷懶,邊牆內找不到問題,那咱們就出來找。總不可能和和氣氣的回京吧!
文方的嘴角掛着冷笑,他不管這些,只是盯着楊榮等人的一舉一動,有錯漏處,回京他會私下稟告給皇帝。
一路出了山區,看着無盡的草原,隊伍中有人開始吟詩了。
“大人,並無敵蹤。”
那個千戶官過來稟告道。
楊榮點頭道:“看來那些敗軍是沒出來,那咱們就順着過去,從將軍石那邊回京。”
那千戶官愕然道:“楊大人,這樣需要趕路,而今日肯定要在外宿營了。”
楊榮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在回憶着最後一次的北征,最後化爲一嘆。
“大人,假期之內讓咱們巡邊,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官員悄然問道。
楊榮看到了他眼中的不滿,就皺眉道:“爲君辦事,什麼意思?難道巡邊還得分時節?咱們此時巡邊,京城就能安穩過年,這是重任,懂不懂?”
哎!
楊榮嘴裡說着重任,可心中卻是有些憂心忡忡。
從改元的那一刻起,朱高熾整個人彷彿都脫胎換骨了,從永樂年的套子裡跳了出來,從太子這個角色裡徹底的跳了出來。
這是要君臨天下啊!
想起朱高熾淡淡的一句話,自己年都過不好,就得帶隊巡邊,楊榮的嘴角不禁浮起一抹苦笑。
武勳漸漸的偃旗息鼓了,就像是朱高熾說的那樣,在休養生息。他們準備查驗各地衛所,派人去巡視,檢查。
這是想保存戰鬥力的舉措。
而文官被朱高熾抽打着,每天轉個不停。
想起福/建官逼民逃事件的處置結果,楊榮的眼神有些迷茫。
殺!
朱高熾冷冰冰的一道旨意,那些涉及此案的官吏統統掉了腦袋,而且還懸首城門外,每天在提醒着那些官吏們。
——朕非可欺之君,民非可虐之民!
朱高熾突然展示了自己強硬的一面,讓文官們有些失望。
他們更希望能得到前宋那種尊重和信任,而不是服從於殺戮。
可……
可從麻勝的那次試探之後,朱高熾的態度就變了。
他不再像以前對文臣那麼推心置腹的信任,而是選擇迴歸了自己的身份——多疑的帝王!
“太心急了呀!”
楊榮覺得大部分文官都過於操切了,恨不能一巴掌把剛立下殊功的武勳們打翻在地,最好再踩上幾腳。
“楊大人,什麼心急了?”
文方陰魂不散的又湊了過來,陰測測的問道。
楊榮沒搭理他,文方把自己擺在監軍的位置上,對此楊榮只是不屑而已。
這是個服散服的腦子有問題的傢伙!
朱高熾哪裡會用這等手段來監控告誡楊榮,不過是覺得文方此人謀略不接地氣,所以趕出來見識一番而已。
文方看到楊榮不答話,就悻悻的道:“楊大人,這邊山多,那些哈烈敗軍要是躲在哪個山坳裡,到時候一個突襲,咱們可就完蛋了。”
楊榮終於忍不住了,喝道:“本官跟隨先帝幾次北征,這等季節除非是預先埋伏,否則哪來的伏兵?難道他們還能躲在山裡,以狩獵爲生?”
文方懨懨的別過頭去,說道:“不行嗎?”
這種軍事盲楊榮不屑於和他爭辯,一個官員就想討好他,說道:“他們要是躲在山裡,一旦被發現,只需堵住出口,他們就得被圍死在裡面。”
文方知道自己不懂軍事,可卻不肯認輸,就嘀咕道:“那些人要是餓瘋了呢?草原上沒了食物,那還不得進山打獵啊!”
楊榮終於怒了,他拿出首輔的姿態,喝道:“再攪亂軍心,本官拿你問罪!”
你一個從九品的小官,誰給你的膽子頻繁去質疑首輔?
文方這人有時候有些光棍,他梗着脖子道:“古北口的守軍也是這般說的,楊大人你卻一意孤行,若是出事算誰的?”
楊榮陰沉的看了他一眼,說道:“算本官的。”
文方頓時閉嘴,再質疑楊榮就是挑釁,他沒那麼蠢。
就這樣一路慢悠悠的前行着,隊伍顯得死氣沉沉的,而楊榮也忘記了提振一下士氣,就像是一支潰軍,沿着邊牆在前進。
午飯很艱難,楊榮帶頭,大家就吃了些乾糧,然後歇息一陣之後,就繼續出發。
雄偉的霧靈山映入眼簾,所有人都感到精神一振。
“看看,那山脈在霧氣裡若隱若現,若是畫下來,想必就是一幅名作。”
幾個官員指着高處的山脈在高談闊論,而無聊的文方卻在四處打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