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哥猛地坐起了身子, 心裡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把懷裡的狐狸妲己放在邊上,披了一件衣服出了房門, 正巧就看見不遠處的對面, 二青正坐在房頂上, “二青……”蒲哥小聲地喊着, 多少顯得有些鬼祟。
二青轉過頭, 見到蒲哥,便從房頂躍了下去,“有事嗎?”
“二青, 你能去看看什麼事嗎?我有不祥的預感。”蒲松齡緊皺起眉峰,剝皮的事情似乎纔剛過去不久, 布知府那邊還正等着抓他的小辮子呢。
二青二話不說, 一個飛身便離開了, 剩下蒲松齡焦灼不堪地來回走動着。
“蒲松齡,你去了哪裡?”妲己變化成人身, 揉着眼睛,困頓地說着。
“我在這呢。”蒲松齡強笑着,看向妲己,“我只是有些睡不着了,你快去睡吧。”他不迭地哄着, 全沒想到那樣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
“你又在哄我了嗎?”妲己瞪圓了眼, 這會兒看去卻是完全精神了, 她走到了蒲松齡面前, 拉了拉蒲松齡的褲子, “發生了什麼事?”
蒲松齡苦笑了下,“希望不是什麼大事。”
蒲松齡沒有等回二青, 卻等到了衙門的衙役們,在前廳老蔡夫婦還在擋着他們,蒲松齡心理一急,推了妲己一把,“快走!變回狐狸走!”
“要走,我們一起走。”妲己反手拉住了蒲松齡。
“快點交出人犯二青以及包庇者蒲松齡,不然把你們全部抓了!”前廳裡,新任的捕頭大聲嚷着。
“走啊!”蒲松齡一狠心,直接扇了妲己一巴掌,“快點走!把這裡的事情告訴宋先生!”話音剛落,門已經被一把撞開,蒲松齡看着面前一片火光輝煌,不由又再次想起了初遇到妲己的那一夜。
狐狸心中滴血,狠狠地看着那些人類,扭頭急速躍出了院子。
“頭!人全部在這了,不過走了一隻狐狸還有掌櫃的童養媳。”衙役點着人頭,道。
“狐狸就別管了,那個女娃娃記得要找清楚,說不定她就是兇手,不對,這樣的話狐狸也有可能是兇手,都發散人去找!”捕頭叉着腰說着,然後看到人羣裡的王旺,“這不是王家大少嗎?好好的大少不做居然跑到客棧裡做店小二,這有錢人家的子弟還真是悠閒地緊啊。”他嘲諷了一句,“統統帶走!”
蒲松齡閉上了眼,他把希望都寄託了妲己的身上了,如果妲己她沒有找到宋先生,也許他這一局就先輸了,結合日間那個自稱聶小倩的女鬼,蒲松齡想到也許這就是女鬼身後那人設的一個局。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妲己心碎欲絕地在山間老林裡奔騰着,她的本體是狐狸,野性未馴,也就除了蒲松齡,其他人她都全不想管,他人的性命與她毫無關係,但是她不敢殺人,她怕會見到蒲松齡責備的眼神,也只怕他一個人,蒲松齡堅持要以平常人的方式辦事,堅決不讓她插手,那是他的堅持,她只能尊重,對,蒲松齡說她要尊重他,可是……萬一宋先生真的不肯幫忙呢?爲什麼蒲松齡要去找那個宋先生!
“王六郎!你快點出來!”妲己氣喘吁吁地跑到了烏鎮那當初她與蒲松齡呆過的土地廟裡,大聲嚷着。
“你找我?”王六郎現了身,他看着妲己,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想起面前這個到底是誰,“你是我蒲哥的……”
“我是他女人!”妲己直截了當地說着,“王六郎,我來是想找宋先生的,蒲松齡有難了,只有宋先生能救他,你告訴我,怎麼去找他!”
王六郎面有難色,“宋大哥他不在城隍廟裡,他上天庭去了。”
“早不去晚不去……他什麼時候回來!”妲己都快急怒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罷,我跟你走一趟吧!”王六郎說着,就準備一起走了,“帶路吧。”
“蒲松齡要的是宋城隍!你去了能頂什麼用!”妲己急紅了眼,憋着嘴,語帶哭腔。
“莫急,等我先去了解了情況再說吧。”王六郎安撫地說道。
於是妲己便抱着有總比沒有強的心態,直接跑了回去,可是悅來客棧極其冷清,沒有半個人影,她眼圈紅了,想起了個去處,“他們應該在大牢。”
可是當二人去了大牢卻沒有看到蒲松齡,“王六郎,怎麼辦?”說到底,妲己還是孩子,一旦涉及到人間紛爭,她壓根不懂得其中的彎彎繞繞。
王六郎掐指一算,“在鎮南。”說着,他一馬當先走在前面。
“是你害得人你不知道?你覺得你不應該給人跪下嗎?”捕頭狠狠抓着蒲松齡的頭髮,一隻腳踐踏在蒲松齡的膝彎,“快點跪下,不然有你好吃的!”
當妲己看到蒲松齡被這樣對待的時候,她一張臉都變得狠戾起來,雙掌化爪,就要衝出去,卻被王六郎一把攔住,“別去,你沒有看到下面那幾人裡沒有妖嗎?”
妲己聞言,怔忪了下,這才低頭看去,那下面的幾人分別是蒲松齡、老蔡夫婦、王旺以及宋後生,不止是二青小青不在,顏娘不在,連阿大阿二以及法海都沒有在,她直覺地不妥,法海不在還能說是不知道跑去哪家化緣沒回來,顏娘不在還能說是她這個酒鬼不知道跑去哪喝酒了,二青小青不在情有可原,可是連阿大阿二也不在那就不正常了!要知道阿大阿二可是宋先生送給蒲松齡的下人,雖然說後來阿大阿二出於動物天性,一直以來都對她言聽計從的,但怎麼也不會在今天晚上拋棄蒲松齡自己溜走的!難道……這裡面有什麼蹊蹺?妲己猛地轉過頭,“你剛剛說宋先生他上了天庭,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是啊。”王六郎被問得莫名其妙。
“爲什麼宋先生當初送給蒲松齡的隨從沒有在這裡?”妲己語調平緩尖銳地道。
“你什麼意思?”王六郎臉色一變,“難道你懷疑我撒謊,我會撒謊來當藉口不救兄弟嗎?”
“你不會,但有人難說。”妲己很平緩地說着,看着王六郎的目光灼灼。
“宋大哥不是這樣的人!”王六郎斬釘截鐵道。
“你的宋大哥早已經是宋城隍了!”妲己冷冷地說着,“算是蒲松齡那個笨蛋看錯你們了,你們不救我去救。”
“你去救你怎麼救,你難道不知道只要你殺了人你這輩子都休想成仙爲神了嗎?”王六郎嘲諷道。
“你管我怎麼救!就算不能當神仙就算要一輩子當狐狸,我也要守着他!”說着,妲己又要衝出去了。
“要知道,如果你犯了錯,那錯誤就成倍地算在他的身上。”王六郎冷眼看着妲己又說道。
在二人說話時刻,蒲松齡已經被捕頭硬生生打斷了腿,雖然腿斷了,可是蒲松齡卻一直直着腰桿,“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布正直!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常慼慼!”
“你快救救他!快救救他啊!你不是他的兄弟嗎?你怎麼能看着他受苦!”妲己落淚了,她怕,她不知道王六郎的話是真是假,但是她信,她直覺她應該信,可是信了她就怕,她怕所以不敢救,但不救好心痛,她捂着心臟,苦苦哀求着。
王六郎眼中閃過種種情緒,他的眼中似乎有了淚光,“兄長……”他呢喃了一句,周身的空氣輕輕發出了波動,他眉眼不曾擡起,倒是妲己因爲感知到什麼,連聲喊着,“宋先生,宋先生是不是在?”
“兄長已經去救了,你稍等片刻吧。”王六郎眼觀鼻鼻觀心,垂眸說道。
“……”妲己咬了咬牙,看向了院子中央。
半晌,布正直知府才姍姍來遲,“哎呀!跪在院裡的是何人?”
“是悅來客棧掌櫃蒲松齡。”捕頭諂媚地說着,搓着手走到知府面前討好地笑着。
“好膽!誰給你這個膽子隨便亂抓人的!”布正直瞪着眼,威嚴地對左右說道,“居然亂抓人還敢濫用私刑!把他拉出去!關進大牢!”
“大人!你不能這樣!你卸磨殺驢!”捕頭連聲尖叫着,然後被人抽冷子一掌過去,就閉了嘴了。
布正直踱步到了蒲松齡的身側,“你不是號稱不跪天不跪地嗎?怎麼這會兒就開始跪了?”他的嘴臉極其諷刺。
蒲松齡疼得已經失去了知覺了,他的下半身已經被血水染透,血流一地,然而他卻瞪圓了眼,“告訴你的主子,別妄想從我這裡得到我師傅的任何話語,我寧死也不會允許自己玷污了師傅的名譽。”
“那你就去死吧,早晚有罪證確鑿的那一天。”布正直指着屋子裡那一具被剝了皮的血肉,“我早晚會親手了結了你,我們走!”布正直一揮手,帶着他的人馬離去。
而蒲松齡堅持到他們離開,便雙目一閉,倒了下去。
“師傅!”被折了手臂的王旺尖聲哭嚎了一聲。
“喊啥!大哥他不會有事的!”宋後生嘴脣顫抖着責道,掩飾不住聲音裡的恐懼,他差一點……差一點就看着蒲松齡死在自己的面前了,這多麼可怕。
“蒲松齡你個笨蛋。”妲己的淚珠有如斷線珍珠,她撲到了蒲松齡的身前,伸出小手想要抱起他,卻怎麼也抱不起。
“給,讓他吃了,他的腿就會好起來。”這時,一顆黑色的丸子遞到了妲己面前,妲己擡起頭一看,臉色一變,“你不是上了天庭嗎?”她尖銳地說着,“不是說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嗎?”她厲聲問着,看着王六郎又看着宋先生。
“讓他吃了。”宋先生沒有解釋,“他命中有此一劫。”說着,他掰開了蒲松齡的嘴,把丸子塞了進去。
妲己臉色極其不好,然而想起這是城隍,她最終沒有說任何狠話。
丸子很湊效,幾乎是剛一下嚥,蒲松齡的腹部便肉眼可見地膨脹收縮了起來,然後又迅速地回覆了正常,而雙腿的斷骨扭曲處也慢慢地變得正常起來,這個時候,蒲松齡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你來了?”
宋先生點了點頭,“我來了。”
“……”蒲松齡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宋先生,“我們還是兄弟嗎?”
“只要你不覺得我高攀,我們就是兄弟。”宋先生鄭重地說着。
而聽到這句話的其他人都只以爲是宋先生說反了,只要王六郎看着二人目光深邃,臉色隱隱有難過之色。
“你、我和六郎是兄弟,好兄弟。”蒲松齡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好兄弟。”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我怎麼聽不懂!”妲己急了,忙囔道。
蒲松齡笑了,“男人間的話,你聽不懂不奇怪。”他伸出了手,與宋先生的手擊掌握在了一塊,而另一隻手則拉過王六郎的手搭在他們的手上面。
人類,很奇怪,女人和男人就有那麼不同嗎?而且她妲己是女妖,據說女妖和女人也有很大不同,妲己覺得自己還有很多要學,她不想總是聽不懂蒲松齡的話。
蒲松齡雖然腿腳已好,但是新骨初生,走起路來磕磕碰碰的,王旺和宋後生連忙扶着他,宋先生與王六郎早已經走了,蒲松齡靠在二人身上,嘆息了一聲,“地方已經問到了,明天我會去的。”
“不成!那黑山老妖那麼厲害,我怎能讓你一個人面對!”妲己連忙反對道。
“也不是一個人,還有二青小青,如果顏娘和法海能幫忙就好了。”蒲松齡這樣說着。
“等會!他們人呢?你在受苦他們怎麼不見了,還有阿大阿二!他們可是從來不會出這種亂子的。”提起這個,妲己連忙問道。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蒲松齡愛憐的摸了摸妲己的頭。
“爲什麼又要瞞着我!你到底還有什麼瞞着我!”妲己眼圈紅了。
“等你長大,我就什麼都不瞞着你。”蒲松齡認真地回答着。
“又是這句。”妲己深恨自己的成長緩慢,她真的蒲松齡是爲了她好,可是她寧願不要這種好。
“後生,爲什麼不與你哥哥多說幾句?”蒲松齡卻已經轉頭,對着宋後生問道。
“……人鬼殊途。”宋後生僅吐出了這幾個字,“大哥,快到了。”他笨拙的轉移開了話題。
蒲松齡看了宋後生一眼,便不再言語。
在送蒲松齡回屋以後,王旺喊住了宋後生,“五花釀,要喝嗎?”
宋後生沉默了一會兒,便坐在了王旺對面,徑自取過碗,倒了滿滿的一碗,就灌進了嘴裡,酒水入腹,辛辣無比。
“我知道你總是愛把心事都藏起來,不過你之前……好吧,嬌娜那件事就算了,我知道嬌娜丈夫出現的時候你很難過,好好,我不提,不提,說這次吧,你真的沒有關係嗎?還是你覺得那個已經不是你大哥了?”王旺認真地看着宋後生。
“他一直是我的哥哥……”宋後生迷茫地說着,“就算我親手把他埋葬,親自爲他哭了一場,重新見到他我還是很高興的,因爲那樣他沒有死去,可是……他是城隍,你有看到嗎?他看着別人的目光裡就像是帶着一種神性的憐憫,我不喜歡那種感覺,而且……他明明可以更早地救下蒲大哥,但是他沒有……哥從什麼時候變成那樣的。”
“噓,你也不怕你哥就在邊上。”王旺連忙做了個手勢。
“我巴不得他就在邊上,把話說透了,這樣纔好,我不想自己在亂猜。”宋後生又灌了自己一碗酒。
王旺抽搐着嘴角,看着宋後生在猛喝着酒,話說這壺酒好像是用他私房錢買的啊……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