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什麼?”
“真的假的?”
方原這一番幾乎沒有起伏變化的話,卻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整個大殿之內都變得鴉雀無聲,數息之後緊跟着起來的,便是一番震驚議論,四大長老裡,都有數人站了起來,眼神如釘子一般向方原臉上刺來,猶如野獸擇人而噬,似乎方原說的但凡有一個字是假,便要立時衝上來將他分屍而食一般,一個個都變得鬼氣森森。
而迎着這一片目光,方原只是面無表情,目光坦然,不爲所動。
坐在了主位的承天少主,臉色也陰沉了下來,過了半晌,他輕輕擡手,周圍的騷動便立時止息了下來,然後他目光淡淡,落在了方原的臉上,道:“你說的話可當真?”
方原擡頭迎向了他的目光,道:“方某一身之傷,便是憑證!”
周圍便有不少人都下意識看向了方原的身上,暗中揣測着他這一身傷是如何來的。
承天少主沉默了一會,忽然笑吟吟的問道:“那無生劍冢是何等模樣?”
方原道:“具體是何等模樣,我也沒有看到,我只知道那應該是一方極大的地宮,便位於東方萬餘里之外,第七道雪線附近,旁邊有三座巨大的雪山,將那一域夾在了中間!”
旁邊那位飛遊長老,聽了此言,心間頓時微動,低聲向承天少主道:“他說的應該是雪女山一帶,那裡便有三座山峰起於平原,猶如神將,鎮住了一域,往來風雪,酷烈罡風,都被那三座山峰擋住了不少,因此那片地域也算暖和了許多,倒是一方不錯的立冢之地!”
微一猶豫之後,便又補充了一句:“而且御下弟子們來報,在那一域附近,確實有不少洗劍池弟子出沒,此前我們還以爲他們是想在那裡修築劍廬,如今看起來的話……”
承天少主聽了,不置可否,輕輕擡手,旁邊便有妖姬,將一道卷軸送了過來。
他在身前案上打開了卷軸,卻見裡面是一副地圖,已推衍出了許多地勢,擡頭看着方原道:“照你說法,這地宮應該是位於第七道雪線附近了,可你看這道傳說中的無生劍冢地圖,雖然我還沒有完全推衍出它的原貌,但也可見,此圖終點,是在第九道雪線之後!”
周圍衆修聽了,臉色頓時稍顯愕然。
這承天少主之言,倒是說到了點子上,如今這一道散佈於雪原之上的地圖,已是公認的無生劍冢地圖,與他們私下裡掌握的一些線索都能對得上,可無論如何,這地圖雖然需要大量的推衍,才能確定它的真實原貌,但從整體上來看,卻可以確定它是直指雪原最深處的。
而方原卻說無生劍冢位於第七道雪線附近,又是怎麼回事?
“少盟主所言極是,但你知不知道……”
方原聽了這個問題,臉色卻分毫不變,淡淡道:“這地圖本就是我放出來的?”
周圍衆邪劍修皆安靜了下來,目光冷淡,看着方原。
這件事,本就是他們心間懷疑的,因此一點也不感覺意外。
方原則接了下去,道:“此前我便說過,我在琅琊閣讀書之時,發現了那捲由一位名喚凌昭的前輩劍師所寫的劍經,初看粗略,無甚道理,惟有最後一頁這張地圖引起了我的興趣,爲此我專程趕到了雪原來,當時爲了突破洗劍池對我的圍追堵截,不得已將地圖放了出去,引動衆修突破防線,只不過,我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憑白將真正地圖給了旁人?”
說到了這裡時,微微一頓,才指了指自己,道:“所有放了出來的地圖,皆是七分真,三分假,能讓衆修爲我所用,成就大勢,卻不會讓人找到真正的無生劍冢,真正的地圖,只在我心裡,不過可惜的是,我也不知道洗劍池是如何搶在我頭裡找到了那座地宮,否則的話,無生劍冢裡面的傳承與異寶,我本就沒有打算與任何人分享,就算你們承天劍道……”
他頓了一頓,才道:“我初時與你們接觸,也只不過是拿你們當個幌子而已!”
聽他說罷了這番話,整座大殿之內,又立時安靜了下來……
太實在了吧?
這可是原本那位名聲極佳,前途無量的六道魁首啊……
這樣的人哪個不是滿口道貌黯然,禮義仁德?
許多承天劍道之人剛剛入此道時,還都會每天把一些漂亮話兒掛嘴上呢,怎麼這位倒是不客氣,把自己心裡所有的陰暗想法都說出來了,甚至連想利用承天劍道的事都承認了?
不過,感嘆之餘,倒也有不少人暗暗點頭。
在承天劍道衆修看來,人的內心本來就是黑暗的。
那麼,方原自然是把自己的內心說的越黑暗,真實性就越大……
就連承天少主也沉默了下來,看了方原一眼,眼神有點複雜,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心裡暗自推敲了一遍方原的話,慢慢擡頭道:“洗劍池發現那無生劍冢多久了?”
方原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承天少主皺了皺眉頭,道:“他們有多少人駐守在那裡?”
方原再次搖了搖頭,道:“也不知道!”
周圍衆邪劍修,眉頭卻忍不住皺的更緊了。
而那承天少主,則是笑吟吟的看了方原一眼。
方原嘆了口氣,道:“實言相告,我當時費盡千辛萬苦,纔到了那一座地宮,但剛趕到了那裡,便發現有很多人在往外運送物資,心就涼了半截,才只是在旁邊窺視了幾眼,便被幾位洗劍池弟子發現了,其中一位名喚蕭琴,乃是我曾經見過的白袍,較量之下,我將她殺了,但這一番動靜,卻也驚動了地宮之內的高手,元嬰劍仙便一路追殺過來了!”
“洗劍池白袍?”
旁邊一位長老聽得心裡激動,關切的問:“她的神魂呢?”
方原看了他一眼:“在那時候,我還有時間考慮這個?”
那位長老羞慚的低下了頭。
旁邊幾位長老,也都瞪了他一眼,然後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不難發現彼此眼神之間,滿是又喜又憂之意,喜的自然是無生劍冢居然有了確定的消息,憂的卻是誰也沒想到洗劍池居然捷足先登了,當然,他們也都是老艱鉅滑之輩,暗中交流了一番,便又繼續發問。
“真正的地圖是什麼樣的?”
“你是如何逃脫了元嬰劍仙追殺的?”
“你在琅琊閣是如何找到了那捲劍經的?”
“……”
“……”
再縝密的謊言,問多了細節,也總有暴露的時候,想必他們心裡便是抱着這個念頭,只不過,在方原心裡定下那個計劃的時候,便也已經考慮到了方方面面,許多地方都已順暢的圓了起來,卻不是這些人可以隨便發現破綻的,倒是越問,越覺得方原所言是直了。
畢竟,方原看起來便是一臉儒雅,也不像是會隨便說謊的模樣。
當然,這些人不知道的是,讀書多了的人,看起來不像是會說謊,那只是因爲他們不屑於說謊,如果他們真的決定了要說謊的時候,那卻是會將謊言說的像真的一般……
“若這樣說起來,也就難怪這段時間洗劍池弟子在雪原上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對啊,明面上說是封山,暗地裡卻在悶聲發大財……”
另有人疑惑:“他們是如此搶在所有人前面發現了無生劍冢所在地的?”
但很快便有人冷笑着回答了:“呵呵,當年咱們聽說了無生劍冢被人發現的事情,殺進了雪州御劍宗尋找線索,那時候不是還有洗劍池弟子前來多管閒事嗎?說什麼路見不平,實際上,我看他們也是奔着這個目的去的,御劍宗最後覆滅了,咱們拿到了他們所有的典藉,尋找線索,結果所獲不多,說不定早在咱們之前,就已經被洗劍池完全拿過去了……”
你一言,我一語,倒是越說越對上號了。
就算方原之前說的話裡,某些沒有想到的點,也被他們自己解釋了出來。
而說到了最後時,卻忍不住有一人長嘆了一聲,正是飛遊長老,他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苦笑道:“就算我們知道了這件事又能如何呢,洗劍池勢大,我們還能跟他們硬拼不成?”
一句話說的場間諸位長老人人心裡沉重,默不作聲。
這一句話,還真說到了點上。
世人眼中,承天劍道與洗劍池對抗數百年,讓洗劍池吃了不小的虧,也始終沒有被覆滅,似乎承天劍道與洗劍池是足以分庭抗禮的存在一般,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些年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若真可以分庭抗禮,他們又怎麼會直到如今,都只能在雪原上躲躲藏藏的?
一片低聲議論裡,有人看向了方原:“方小友,看你說了這麼多,可有好辦法?”
方原眼觀鼻,鼻觀心,淡淡道:“我有一個辦法,但我不必說!”
衆邪修聞言,都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而方原卻在這時候,擡頭看向了承劍少主。
那承天少主見狀,便也笑了一聲,嘆道:“我知道你說的那個辦法!”
隨一沉默之後,也是暗自揣測了一番,卻是笑道:“老講實,你那個辦法,委實不是一個好辦法,但似乎也是惟一的辦法了,不過在這之前,我倒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說罷了,他微一沉吟,道:“你在琅琊閣發現的那捲劍經,如今在何處?”
一聽了他的話,周圍衆邪修也人人來了精神,關切的看着方原。
“那捲劍經,自然還是在琅琊閣,誰也不可能輕易從琅琊閣帶經書出來!”
方原皺着眉頭回答,周圍衆邪修頓時臉色微黯。
但方原想了想,又道:“不過那劍經上面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
衆邪修聽得一驚,頓時面露喜色,急道:“那快寫下來啊,千千萬萬,一個字錯不得!”
方原點了點頭,考慮了一下,看向了承天少主,道:“劍經我自可以寫出來,但少主起碼也要拿承天劍道的至高秘法來與我交換吧?”
承天少主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道:“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