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禮盯着周恆,嘴脣有些顫抖,不是因爲疼痛,而是有些激動。
他抓着牀邊的扶手,將身子微微側起,不自覺地聲音高了幾度。
“如此天災,作爲大梁的子民,作爲一個飽讀詩書之人,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些百姓流離失所,身患鼠疫得不到醫治,即便知曉這個結果我還是會如此做。”
周恆看着劉仁禮,微微搖頭,這人過於耿直了,兵強則滅,木強則折,這貨空有一身的浩然正氣,腦子有些不轉圈,看來沒別的辦法,只能盤他。
“嶢嶢易缺之人,有幾個得以善終?如若大哥想要以身證道,那今日當我這席話沒有說過,我希望大哥是那個可以改變規則的人,努力成爲可以制定規則之人,哪怕是一個更高級別的執行者,你今日都不會被如此對待。”
劉仁禮擡起頭,一臉不解地看向周恆,周恆拍拍他的肩膀,盯着劉仁禮的眼睛,接着說道:
“試想一下,如若你是劉銘順,管轄泰州府,下有四個縣,那麼這四個縣,是否就可以按照大哥的意願,去執行賑災事宜?”
劉仁禮頓了頓,緩緩擡起眼眸,看着周恆,雖然不想承認,不過還是點點頭。
“下方雖有不滿,想來也會去執行,畢竟這是聖上旨意。”
周恆打了一個響指,眯起眼睛看向劉仁禮。
“這劉銘順只是一個知州,泰州所轄也是最少的一個州府,山東布政使司下轄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個縣,濟南府、東昌府、兗州府、青州府、登州府、萊州府。如若成爲這六府之一的知府呢?你將改變多少州多少縣?多少人將受益,大哥可曾細想過?”
劉仁禮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張開,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盯着周恆。
“你......你怎能如此說,我不過宣化二年的二甲進士,到清平縣赴任,當時就是幸事,這知州知府其實說說就能成?”
周恆擺擺手,最不喜歡看劉仁禮的就是這樣的教條的樣子。
“理想,你總該有理想吧?能讓治下的百姓安居,能讓流民遠離災疫,商賈往來無需擔憂銀錢貨物被打劫,沒有匪患和天災,這難道你不想嗎?”
劉秀兒此時已經走到牀尾,幫着劉仁禮將牀的靠背部分搖起來,如此坐着劉仁禮似乎也來了精神。
“說到這理想二字,讓我似乎回到殿試那年,雖未與皇上說過話,不過能看到他音容笑貌,還是讓我激動了好久,當時皇上還提了一句,按照名冊我是當年殿試年紀最小的一個,皇上說真真的年輕有爲啊!”
劉秀兒帶着滿眼的星星,盯着劉仁禮,周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啥,說你年紀小這就是誇讚了?
不過想想范進,周恆沒再多說,讀書人最爲難忘的,估計就是這樣一幕了吧,一朝考中十年寒窗算是沒有白費,該自豪的。
“大哥確實厲害,不過在清平縣,大哥也就任六年了,人生有幾個六年?”
劉仁禮怔怔地看向周恆,他這番話真的觸動劉仁禮了,是啊人生有幾個六年?
在清平縣這六年,兢兢業業擔驚受怕,換來的是什麼?
同僚的排擠,同窗的反目,都讓他如履薄冰。
這次的賑災,算是他最爲強硬的一次,沒有選擇同流合污,而是振臂一呼帶着城中百姓進行自救。
只是沒想到如此行徑,卻觸動了別人的利益,讓這些人坐不住了,開始使用如此污穢的手段。
劉仁禮眼眶有些紅,周恆說得太對了,一個小小的知縣在這些人的眼中,什麼都不是,自己想要有所作爲,簡直難比登天。
如若改變這些只有一條途徑,那就是往上爬。
只有站在更高的位置,纔會讓更多的百姓受益,也纔會有說話的權利。
想明白這些,劉仁禮的眼中清明起來,看看周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二弟,你說得對,是我思慮不周了,想要有所作爲就要達到一定的高度,得到一定的權利,別無他途,可大哥的性格使然,很難與人相處,難道去阿諛奉承嗎?這我斷斷做不到。”
周恆此刻無力感爆棚,看看劉仁禮擡高的那條腿,伸手用力拍了一下。
瞬間劉仁禮疼得直接坐直身子,嘴巴張得碩大,瞪圓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周恆,(⊙0⊙)就這樣。
隨後口中爆發一聲痛呼,“啊疼死我了,你要謀殺兄長?”
周恆盯着他的眼睛,見劉秀兒也不解地看着自己,這才緩緩說道:
“疼嗎?”
“能不疼嗎,骨頭都斷了,還忍了這許多天,此刻疼得厲害,你還拍?”
周恆攤開手,聳着肩膀說道:
“我看你還沒疼夠,如若這斷腿之痛落在秀兒身上,你會如何?”
劉仁禮怔住了,看向身側的妹子。
“如若落在秀兒身上,會比這樣讓我百倍心疼吧。”
周恆此刻臉上已經沒有笑意,十分嚴肅地盯着劉仁禮。
“你還知曉疼?今日是你一人犯險,你在明處,這些人在暗處,大堂上那兩枚飛鏢你看不到嗎?這些人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你不想同流合污沒問題,你想過秀兒嗎,他們是否會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她?”
劉仁禮沉默了,是的秀兒就是他的短處,如若有人用秀兒的性命做威脅,別說是賑災款,就是要他命他都不含糊。
瞬間所有的鬥志都沒了,劉仁禮垂頭不再說話。
劉秀兒看着兄長頹廢的樣子有些着急,用力搖搖劉仁禮的手臂,俯身說道:
“兄長,二哥不是讓你同流合污,也不要如此頹廢,秀兒不會做你的累贅,在這醫館之中,我現在也有一技之長,也會有自保的能力,你追逐你的夢想就好。”
劉仁禮看向周恆,他知道周恆這番話絕對有別的用意,不過此刻他真的想不明白還有什麼折中的辦法。
“二弟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確如你所說,現今在濟南府,我真的是是舉步維艱,按你所說,我現在如何纔能有所提升呢?”
周恆盯着劉仁禮,指了指縣衙的方向。
“此刻,張輔齡大人就在縣衙,整理這個案子的相關證據,隨後要帶往京城,其實你和張大人都屬於同一類人,他的年紀能成爲大理寺少卿是不是更難,何不找他聊聊?再者這個案子與其說是一個案子,不如說這裡面隱藏着你的功績,雖然你不在意這些,可是這是你一飛沖天的最佳途徑。”
說到最後一個字,劉仁禮已經震驚,不過回味一下週恆的話。
確實如此,這表面上是一個貪腐案,並且牽連了數十位官員,雖然證據不足,至少自己可以證明清白,而這些證明清白的所有證據,反過來說不就是自己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