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老爺今日裡冒險一搏，跟朱元璋這個他忌憚了許久的暴躁老登進行這番對話，他實際上也是猶豫已久的。
但思來想去，胡大老爺還是決定放手一搏。
理由嘛，很簡單！
胡大老爺覺着再不說，就遲了！
對於胡大老爺來說，他已經從歷史以及親自的接觸當中，瞭解到了朱元璋到底是何等的偏執了。
可以說，朱元璋實際上早就是一個偏執的創傷應激症患者了。
當年親眼目睹自己一家父母、兄嫂餓死，而後一路在元末的亂世當中掙扎着走過來的歷程，可以說既把朱元璋的內心錘鍊得宛若鋼鐵。
但與此同時，也把朱元璋的內心給傷的千瘡百孔了。
強大的意志力，讓他一直死死的壓制着自己的暴虐。
可這種壓制又能堅持多久呢？
更何況，原本的歷史上，馬皇后、朱標、朱雄英等人的先後離世，讓朱元璋到老了還受到了最狠厲的一次創傷。
而後，他便徹底爆發了。
理智和瘋狂在他的腦海之中各自佔了一半。
也正是這種情況，纔會出現，明明是爲了朱允炆的接位做準備，結果卻被朱元璋擴大規模清洗了一大批。
更是動輒殺得人頭滾滾。
這實際上便是他的理智，已經壓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暴躁以及殺欲了。
所以，胡大老爺真要保住性命，那以前那種光苟着的法子，還是不行。
因爲你不知道啥時候老朱就心一橫，然後咔嚓一下就把胡大老爺弄死了。
所以，與其等到後期的時候，去搏一搏老朱的善心和理智。
還不如趁着如今馬皇后、朱標、朱雄英等人都在的時候，基本上解決這個隱患。
哪怕不能完全解決，至少也得解決一部分吧。
所以，這才了有了今天的談話。
但，朱元璋這會兒卻有些驚疑不定的看着胡大老爺。
“惟庸，你…你不會是嚇咱吧？”
“你到底發現什麼事兒了？”
“怎麼標兒就要被咱熬死了？”
“你別搞危言聳聽那一套啊，咱不吃這個！”
看着朱元璋這一邊嘴硬着不吃這一套，可一邊卻緊張的手都攥緊了的模樣，胡大老爺也沒好意思嘲笑他。
反倒是認認真真的說到。
“你固然給了太子最大的信任、最好的班底，甚至監國之權都給出去了。”
“可你想過沒有，無論是朝臣還是太子自己，其實都在小心翼翼的應對着這一切！”
“正因爲伱給太子的支持是世所罕見的、歷朝歷代都沒有的，所以他們反而更加的慎重！”
“因爲連個參照都沒有啊！”
“誰知道你這信任到底有多少？”
“誰知道你這放權到底有多寬？”
“真要是一不小心犯了你的忌諱，那豈不是父子離心、君臣相左？”
胡大老爺這番話說得朱元璋一時間神色格外的古怪。
朱元璋張了張嘴，有心解釋一番。
畢竟他是真的信任自己這胖兒子來着。
但話都到了嘴邊了，他卻又咽回去了。
這事兒，沒法解釋。
任何話語，面對如今這情況，都是枉然的。
因爲朱元璋知道，這種情況，實際上現在就在發生。
胡大老爺的講述，一旦開始，那自然是要繼續說完的。
“尤其是你之後還把丞相這位子給取消了。”
“我知道，你這是想集權，想要後世子孫都不用擔心冒出來一個權相了。”
這話一出，朱元璋的表情有些悻悻。
因爲眼前發言的胡大老爺，可不就是之前辭官的丞相嘛。
有些話，別人或許不能說；
有些事兒，別人或許看不透。
可在他們君臣眼中，那就是明擺着的事情，壓根不存在什麼承認不承認的。
可胡大老爺卻壓根沒在意朱元璋的情緒。
他這會兒急着把自己的觀點趕緊說完，然後再一起來看看朱元璋的反應。
“可是，重八，你想過沒有？”
“你是沒丞相這個職位了，可不是不需要人幹活了！”
“以前丞相干的活兒，實際上是被內閣以及太子給分擔了。”
“而其中，至少八成的活兒，是被太子給分擔了的。”
“我當過丞相，我可是知道丞相手裡到底有多少活計的。”
“你覺着，太子在原本就有的那些政務的基礎上，再加上原本屬於丞相的這一攤子業務，他得多忙？”
“關鍵是，他絕大多數時候，不僅要說服臣子，還要說服你！”
“因爲你就是個死倔的，一旦你覺着不合你心意你就得發脾氣！”
“我當年可是受夠了這個苦的！”
“但如今，這苦，全給你那大兒子受着了。”
“你覺着，扛着這麼些東西，他能扛多久？”
朱元璋沉默了。
久久的沉默着。
謊言，從來不是什麼震撼人心的東西；
真相，纔是最讓人心神失守的快刀。
可偏生，今天胡大老爺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不過，以前的他，壓根沒注意到這些而已。
現在回頭想想，朱標的太子之位，表面上看固然穩固得其他兄弟連覬覦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可實際上呢？
在朱標心裡，真的覺着這皇位就一定是他的了？
自己跟標兒吵起來的時候，好像好多次都在氣急之下說要廢了他的儲君之位吧。
還有，標兒好像每天都在忙。
對了，御醫好像說過，標兒太過操勞，需要靜養之類的話來着……
朱元璋這一刻，宛若萬蟲噬心一般，在無盡的回憶當中反反覆覆被記憶折磨着。
因爲，這些東西，實在是太過真實了。
這不是什麼虛假的捏造出來的東西。
這些事兒，胡大老爺靠的只是觀察和猜測，而他自己，卻是親身經歷過的。
這一刻，朱元璋格外的消沉。
自己幹了些啥啊！
他滿臉苦澀和追悔的看着胡大老爺，艱難的擠出一點笑容。
“惟庸，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說吧，你到底想說啥？”
“咱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標兒被咱逼着走到絕路上。”
“所以，你說咱咋辦？”
胡大老爺看着佈滿了心疼和追悔的朱元璋，輕聲道。
“你退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