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6章 子弟兵
“臥於街舍之中,百姓簞食壺漿,卻能卻之不受……”解縉彷彿被震撼到了,喃喃自語許久,忽然渾身一振,驚呼道:“不,殿下,這不可能。”
“如此軍隊,便是古時候的所謂仁義之師,亦不能做到……便是以飽讀詩書之書生儒士成軍,亦不能做到。”
“殿下莫非是誆我,怎可能有此等軍隊?”解縉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
“呵呵,縉紳亦是新學門人,當知世界之大。雖未眼見耳聞,又安知沒有?”朱標笑道。
他踱步走向窗臺,目光看向窗外雲天之處,語帶憧憬,道:“馬燁爲一己軍功,便想置西南無數生民於戰火。我大明其他軍將雖未如此喪心病狂,但從先前奏對可知,軍中兵將,大多爲了軍功,亦可以掩耳盜鈴,視馬燁所爲如無物。”
“縉紳方纔勸孤打壓武將,爲何?無非是覺得武人粗鄙不文,無有大義之念。”
“若任其坐大,便如太阿倒持,久必傷己。”
“可若是,我大明之軍人,亦如方纔本王所說之軍那般呢?若是那樣,我等,可還需要再心憂於武將勢大?”
“馬燁此獠,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行此喪心病狂之舉?”
“一個馬燁易除,但若軍中此風一日不靖,來日,還會有張燁、王燁,此起彼伏,絕難斷絕!”
“此事,非關一個馬燁。孤想的,是藉此事,徹底改了我大明軍中之風!”
“他日我大明要開疆拓土,諸將士要遠離華夏,踏入他疆。難道就任由他們也這般胡作非爲麼?那我大明談何仁義王師?開疆之舉,又如何長久?”
解縉聽朱標闡述,心中已是大爲震驚。他遠遠沒有想到,原以爲,朝廷需要解決的,只是一個馬燁欲逼反水西冒功之事而已。誰曾想,這位太子殿下竟是有如此之大的手筆,竟然想要借用此事爲因,一舉改革大明軍中風氣!
他心中不由震顫,原以爲,這位太子殿下,不過只是一位守成之君,雖說政務向來處理的井井有條,但最多也不過只是做到仁義賢明而已。
今日方知,這位大明的太子殿下,心胸之豪邁,竟是不下其父!
“太子殿下之意,縉已知之。”解縉道。他已經明白了朱標的意思,無非是借用“捧”的方式,將大明軍中的“道德準繩”給捧的高些,使得百姓皆視大明將領爲英雄,用“捧殺”的方式,使得這些武人不敢輕舉妄動,否則一不小心,就是身敗名裂的下場。
但這位太子殿下所謀,很顯然不止於此……對方是想要改革軍中,且其心中的標準很明顯不切實際。念及此,解縉認爲自己需要給太子殿下潑一盆冷水,於是道:“殿下,雖說殿下之意,卻實是好的。”
“但這標準,未免也太高了些,實非人力可至。”
“這天下軍兵,怎麼可能能做到殿下所說的那般?”
“若真能那樣,連古賢人所練出的仁義之師,也要自慚形穢了……這豈是人力可及?殿下身爲儲君,不該如此好高騖遠……”
看着解縉焦急勸諫的模樣,朱標眼中,閃過一抹暖意。但他卻並沒有動搖。
他朱標,幼讀聖賢,從小,先生們便教導他,要將大明治理成一個仁義的國家。
但仁義的國家該是什麼樣子的?先生們卻也沒有答案。 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那只是君子之國,卻稱不上是仁義之國。君子之國,雖看似仁義,但卻只是水中月、鏡中花,只消一個如小石子一般的動盪,就要煙消雲散。
他朱標,原也以爲照着聖賢書中去做,就會達到那樣的仁義之國;後來,又知曉了“以國之利益爲先”的道理,知曉了聖賢書也並非便是正確。
但饒是如此,他亦是不知道,一個仁義之國,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他才從一次和弟弟朱肅無意間的閒聊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是某一次他再度與弟弟談論“歷史”,自知曉朱肅乃是穿越者之後,他與老朱時常便會尋朱肅,探討“歷史”細節,並從中提煉總結出各種教訓經驗,引以爲鑑。
這一日他們說到了清之滅亡,平日裡,他們一般也只會言及大明及韃清這兩個朝代,一是清承明制,對老朱與朱標來說,明清的各樁歷史事件更有實用意義;二是清朝之後,封建制度遂亡,朱肅雖自承穿越者,可也不敢暴露自己實際上信奉的是無產階級革命的事,故而韃清往後的事,往往含糊其辭,或推說不知。
但這一日,說及清廷積貧積弱,海外列強崛起,內憂外患之下,清廷亡於內外交困之中。朱標聽着,憂心忡忡,便開口問了一句,道:“清末中國疲敝,列強武器艦船強橫若斯,其肆虐中國如此,局勢聽來,比元末父皇起事之時更糜爛百倍。”
“也不知,最後卻是何等樣人,能在此列強環伺、國家積弱之局,收復了我漢家山河?重振華夏?真是無法想象。”
此時,大明火器已然得到了長足的發展,且仰賴火器,朱肅以及其他裝配了火器的明軍,已經打了許多的勝仗。朱標是知道朱肅的武器代差理論的,得知清末之時,列強的武器比如今的大明還要更甚數倍,而清廷卻還是長槍大刀,自然覺得不可思議。
朱肅不想細說,想了一想,便道:“武器雖強,不敵人和。即便敵人武器強橫,卻又如何?他們信仰的是利益,而華夏,卻有着更加有信仰的軍隊。”
“更加有信仰的軍隊?”朱標大感興趣。
於是,朱肅便將何謂軍隊的信仰,細細說予了朱標。從軍紀,到行爲,到百姓們對軍隊的擁戴,再到那個慘烈時代的英雄們的史詩,細細對朱標說了。朱標雖也算見多識廣,卻何曾聽過有這樣一支在逆境之中披荊斬棘、百折不撓的隊伍?武器雖然可以以一當十,但當一支隊伍有了靈魂與信仰,他們的強大,卻足以彌補所謂武器的巨大代差。
“軍隊是暴力的,但也不該只有暴力,將士們不該是爲了軍餉、口糧,也不是爲了將主、爲了某一人的利益權勢賣命。若是將士們人人都知曉大義,都知道自己搏殺的意義是什麼,他們有着共同的追求,共同的信仰,他們崇高、他們偉大、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真正將保家衛國視爲己任……這樣的軍隊,朝廷還會擔心其中有一二害羣之馬嗎?”那時候的朱肅道。
“若真能如此,上古仁義之師亦不能及也!”朱標驚歎道。“若我大明軍將亦是如此,何愁天下不靖?”
“呵呵。”朱肅不自然的一笑,扯開話題道:“雖說如此,但以我大明軍士之精銳,倒也勉強敷用。”
“日後慢慢努力,或能及得。”
但其實,朱肅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能做到那樣冠絕當世的軍隊,歷數古今中外,亦是絕無僅有。豈是他一個穿越者所能練成的?
但凡能有個幾分皮毛,就足以縱橫這十四世紀的世界了。
但朱標,卻從中看出了“仁義之國”所應該有的模樣:仁義之國,自當有仁義之師,軍隊是一個國家穩固的壓艙石,但這塊壓艙石,本身卻也是成爲朝廷的不穩定因素……若是武將軍卒也能一心爲國,以天下興亡爲己任,天下何愁不靖?
若能使軍隊如此,天下,方纔能真正的長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