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順應自然,即順應聖意
玉熙宮,偏殿。
“朕的國師最近如何了?”靠坐在浴桶裡,嘉靖閉着眼隨口問道。
“羅天大醮還沒開始就失敗,天下人對咱們這位名頭極大,類比甘羅的國師討論,還是很大的,妖道魅惑君王之名不減。”呂芳輕笑道,
“聽黃錦說,國師倒是看的很開,”見嘉靖面容微寬,呂芳又繼續緩聲道:
“國師說‘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
“呵。”聽到這話,嘉靖輕笑,手搭在浴桶邊緣,手指輕輕敲擊着,似是很舒心。
“倒是個真隨遇而安,又看透徹的,不負朕賜她清風玄靈守真慧悟真人之尊號。”
“主子說的是,”見主子心情放鬆,呂芳微微一笑,也樂的說點輕鬆的:“道號清風,說國師外表清新脫俗,如自然清風般純淨。”
“國師是被祝福,也被寄予美好期望的。”
“主子賜她玄靈二字,卻是看出她論道上的深邃與靈動,既有玄妙的智慧,又有不拘一格的靈性,嗯,國師也確實有靈性。”
“守真二字,說她堅守道家真諦的純潔心靈,即使在言論上可能打破常規,但她對‘道’的本質領悟,卻是不變。”
“慧悟二字,說明國師擁有深刻的洞察力和獨特的見解,即使是那些被視爲異端的思想,也源於她對世界的深刻理解和智慧。”
“而東南一行,卻也證明了她的守真、慧悟,”說着,呂芳微微一笑,道:“修行,達者爲師,道不在於形,在於悟。”
“這‘真人’二字,她也當得。”
“清風玄靈守真慧悟真人,主子對那丫頭的期望,並沒有落空。”
“你倒是看的透徹,最近讀書了?”嘉靖擡了擡手,笑道。
“瞧主子說的,”呂芳討好着輕回了一句,“奴婢沾主子仙光,自是悟性如來。”
嘉靖點點頭,嘴角微動,“從如實之道而來,開示真理,你倒是不拘泥於一家之言。”
“奴婢是主子的家奴,代表的是皇族,主子統御諸法,自是包容萬法,無需拘泥。”
“不過你有句話說錯了,”嘉靖微微頷首,道:“她先是朕的國師,後纔是達者。”
“嘩啦,”說着嘉靖起身,直接接過呂芳遞來的寬大白衣道袍穿在了身上,赤腳踏上了精舍,“這次又要勞煩朕的國師了……”
“晚些時候,你去玄圃宮走一趟。”
“是。”聽到主子的話,呂芳微微一笑,他知道,主子對北境之事,已然是有了打算。
嘉靖四十年,八月初四,陰。
西苑外。徐階,高拱,張居正和趙貞吉等清流派大佬,向來都是來的最早的。
不一會,嚴嵩和嚴世蕃的轎子也落下。
“諸位來的早啊,”嚴嵩在嚴世蕃的攙扶下,從轎子裡出來,對着徐階等人拱手,“轉眼已是立秋,天氣越涼了啊。”
雖然彼此已經在明面上徹底撕破了臉,私下裡爭鬥的恨不得將對方除之而後快,但在朝堂上,彼此都還是很顧忌體面的。
嚴嵩身爲內閣首輔,率先打了招呼,徐階等人自然也不能完全漠視,只能微微拱手示意。
之後,聽到嚴嵩的話,高拱垂手而立,張居正面色平靜,趙貞吉眉眼低垂。
倒是徐階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溫聲道:“天氣轉涼,閣老千萬要保重身體。”
“我這把老骨頭,保不保重沒什麼打緊了,”嚴嵩佝僂着背,搖頭輕嘆道:“我只希望能順利的將國策施行下去。”
“只希望國策可以早日實施,邊疆可以早日安寧……”
“閣老說的是,”徐階微微頷首附和,道:“世事難料,誰能想到俺答會有異動。”
“就怕是有人爲了利益,裡通賣國!”這時,嚴世蕃陰陽怪氣的說了一聲。
“小閣老說的是,”嚴世蕃一開口,高拱也不慣着他,當場開火,冷笑道:
“就像是嘉靖二十九年,時任宣大總兵的仇鸞,竟然會以重金賄賂俺答,期望他勿犯大同。結果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說着高拱上前一步,雙眼如刀子一般,盯着嚴世蕃,道:“仇鸞這等無能之輩是怎麼坐上這宣大總兵的位子的,小閣老心裡最清楚!”
嚴世蕃跟高拱的爭吵,徐階跟嚴嵩都是默不作聲,似乎是沒有聽到一般。
“高拱,你少在這裡含沙射影,仇鸞任命一切合規章程,當時皇上也是認可的!”
說着,嚴世蕃更是惡人先告狀,怒聲道:“你翻舊賬,是在怪罪皇上嗎?”
“高拱,你好大的膽子!”
“嚴世蕃,你少在這裡胡攪蠻纏,我……”高拱被一頂帽子扣下,就要出聲反駁,就被徐階沉聲打斷,“肅卿,慎言!”
“世蕃,是非功過已有定論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徐階開口後,嚴嵩也跟着開口。
“哼!”嚴世蕃跟高拱互相冷哼一聲,拂袖轉向一邊。
不過嚴世蕃眼神中卻是有怨恨之色浮現,他決定了,等會御前議政,定要報仇!
氣氛隨着嚴世蕃和高拱之間的火藥味而變得冷淡下來,好在不一會,兩架轎輦駛來。
衆人知道,是裕王跟景王來了,紛紛上前見禮。
“臣等參見殿下。”
一襲玄色鎏金蟒袍的裕王,嚴肅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容,看向一旁從轎子出來,一襲紅色鎏金蟒袍的景王,兄弟二人點頭示意,而後同時道:“諸位請起,不必多禮。”
“時間不早了,我們也進去吧……四弟?”裕王看向景王。
“三哥請。”景王擡手,兄弟二人相視一笑,當先一步,率領內閣衆人進了西苑。
玉熙宮外,呂芳已經率司禮監衆人等候。
今天的議政比較特殊,需要他跟主子一同配合,不論是陳洪又或者是黃錦都不行。
玉熙宮大殿內。
最上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專屬的御座,不過讓衆人沒想到的是,卻有四個坐位擺放。
緊挨着御座右手邊是一張小凳。
下方一左一右,是裕王跟景王的專屬。而在下方香爐處,則是嚴嵩的小凳子。
衆人看着那緊挨着御座的小座,心中暗暗猜測起來。
“諸位,”等衆人都找準自己的位子後,呂芳踏出一步,先是對裕王跟景王行了一禮,而後這纔不緊不慢,道:
“不久前,國師夜觀星象,見北天有異動,星辰之間似有交戰之兆。北方之象主於武事,近來星辰之間屢現異常,或爲兵戈之象。”
“在與皇上徹夜相談後,得皇上允許,國師也會與諸位一同商議北境之事。”
國師,那個清風玄靈守真慧悟真人?聽到呂芳的話,內閣衆人神情各異。
清流一派自是眉頭緊鎖,覺得內閣御前議政,有兩位殿下主持就夠了,竟然還要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來胡鬧?豈非兒戲?
但不管他們有何不滿,也只能忍着,想到皇上大限將至,一切行爲或許都是對裕王和景王的一種考驗,和觀察,他們也只能按下想法。
皇上快要不行了,這個時候的任何一個微小的舉動,都有可能隱藏着某種深意。
他們自是要謹慎對待!
一旁的嚴世蕃,聽到這話後,卻是心頭一喜,尤其是聽到“徹夜相談”四個字,更是喜上眉梢,心中不禁暗道:
“清風丫頭果然爬上龍榻了?”不過很快,他眉頭又皺了起來,心中暗暗嘀咕,“不對,皇上大限將至,還能行嗎?”
一時間,嚴世蕃心頭也不由暗暗一凜,他也想到了皇上此舉,或許有某種深意。
此前他若是聽到這話,定會高興,但現在想到皇上大限將至,靠藥物維持體面,又如何還能想那方面的事兒?
而嚴世蕃的想法,也是在場衆人的想法。
沒有人會把清風出面參與議政,當做是兒戲,都意識到這會是皇上釋放的一個信號。
偏殿,隨着呂芳話音落下,清風一步三回頭的看着坐在精舍中打坐的嘉靖。
“唉。”知道自己必須要參與到山下這些人的生存鬥爭中的清風,微張了張小口,輕嘆了口氣,略顯嬰兒肥的一側小臉皺起一個好看的小小梨渦,而後邁步朝着大殿而去。
“道常無爲而無不爲呀……”
她自然明白,在大明,順應自然,即順應天意,順應天意即順應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