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河套。
新民以北，彰武以南。
一座未知名山林。
朱棣不知這座山叫什麼。
他只能根據大體地形地貌，以及方位，判斷所在位置，大概在新民、彰武中間。
衝入遼河套後，他們攜帶的遼東地圖，就只有一個大概描述了。
一旦繼續深入草原，遼東地圖也就沒用了。
一羣人，站在林中一個個土包前。
從安平山出發，沿途戰死的五十多個兄弟，全都埋葬在這裡。
附近的部落尚未掃清。
而他們一天一夜沒閤眼，納哈出圍剿他們的追兵，恐怕也不會給大家太多時間。
得抓緊時間，就地休息，如果在這裡火化兄弟們，周圍的部落必定會發現。
所以只能在這裡秘密安葬。
片刻後。
朱棣轉身，目光掃視而過，小一千人，只剩八百出頭了。
“我們兄弟在這裡做個約定，將來有機會來這裡的兄弟，一定要帶安葬在這裡的兄弟回家……”
他不清楚，這次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今後還有沒有機會，再來邊塞之地。
畢竟，不想讓他接觸兵權的人，恐怕很多，老頭子……
（朱元璋：混賬！瞎揣測什麼！咱還準備讓你撐起大明半邊天呢！）
話罷，朱棣拔出一把小匕首，劃破手指。
其他兄弟，紛紛拔刀，劃破手指，將血滴在地面。
這是大家與安葬這裡的兄弟，歃血爲盟，皇天后土爲鑑！
結束後，朱棣吩咐，“就地休息！”
命令下達，將士們紛紛先去林中，把戰馬拴在草鮮嫩肥美的樹旁，除了少數放哨，其他紛紛席地而眠。
很快，呼嚕聲就在林中深處，此起彼伏響起。
朱棣倒是不怎麼疲憊，短暫休息後，就精神抖擻醒來。
把地圖平鋪開，盯着地圖琢磨。
許久後。
沙沙沙……
身邊傳來腳步聲。
擡頭……
張麒、譚淵走了過來。
二人在朱棣對面席地而坐，看了眼地圖。
張麒詢問：“朱兄弟，咱們接下來往哪個方向走？”
朱棣點了點大同、榆林、北平、以及遼東明控區和草原接壤的分界線。
“分界線上的堡壘，大多都是依託綿延山勢、河川而建，地形複雜……”
在各個通道，朝廷設置堡壘，防備草原。
元庭也防着朝廷，在易於行軍的通道附近，安置了密密麻麻，實力不弱的部落。
如果不能不驚動部落的情況下，迅速通過雙方之間地形複雜地帶，衝入明控區，就極有可能被周圍部落纏住。
朝廷這邊的堡壘駐軍，不出來接應，就很危險。
過去這麼多天。
馮勝大概率知道他被困遼東了。
只要馮勝給邊界的堡壘下一道命令：嚴防死守，不得擅出堡壘。
從遼東邊界線衝回去的機率就很小。
朱棣不知，馮勝以即將開戰爲由，的確下了一道類似命令。
“不到萬不得已，我還是不想帶兄弟們深入草原腹地，從北平等地回中原。”朱棣擡頭，看着二人：“我知道，大家對此計劃，躍躍欲試，可路程太遠，上萬裡，其中的風險也很大。”
“當然，無論是選哪一條路，咱們還在繼續往北走一段，然後向西轉進，如果從遼東衝不回去，那就深入草原腹地，如何？”
張麒、譚淵對視後，點點頭。
……
當天夜裡。
飽飽睡了一覺後，兄弟們精神抖擻醒來。
山腳，他們入山時的地方。
朱棣策馬從陣列前走過後，笑着大聲詢問：“睡飽了嗎？”
“飽了！”
兄弟們鬨然大笑迴應。
儘管被困草原，可所有人都很樂觀。
朱棣笑着點頭，指着北邊，“睡飽了，那就出發！”
話音尚未落下，率先策馬奔衝出去。
八百兄弟緊隨其後。
周浪跟在譚淵身邊，奔衝中，詢問：“百戶，咱們出發時，爲什麼還浪費時間體力，折返回進入山林時的位置？”
朱先生這段時間，要思考的事情很多。
這種小問題，還是問老譚吧。
譚淵得意一笑。
巧了！
白天商量時，他問過朱先生。
“你不是讀孫子兵法嗎？這都不知道？”譚淵鄙夷瞥了眼周浪。
周浪脣角抽抽，太傷人了！
這種小細節，孫子他老人家也不教啊！
張武策馬跟在旁邊，瞧着周浪受傷的表情，暗暗忍笑。
譚淵得逞後，大聲道：“很簡單，咱們沿着白天進山處繼續北上，後面的追兵，也明白，咱們進入山林，是藏起來休整，就不會浪費時間進山，安葬在裡面的兄弟，就不會受到打攪！”
……
“朱兄弟……”
四更天時。
朱棣帶着兄弟們放緩速度行進，讓馬緩一緩時，前出探路的張麒返回。
朱棣擡手，後面的兄弟紛紛勒馬停下……
張麒奔衝來到朱棣身邊，神色凝重開口，“朱兄弟，前面又有好幾個部落……”
“確定是幾個部落一起？”
張麒點頭，“錯不了，前面的三個部落雖然在一起紮營過夜，可部落間涇渭分明，肯定不是一個部落。”
這一晚，他們向北奔衝百里。
這種情況已經是第三次了！
部落和部落，不可能靠的這麼近。
除非是集體行動。
而看樣子，分明就是往南邊走。
“不出意外，大概率是附近的部落，接到命令，南下邊界，要把邊界堵死！”
朱棣皺眉停頓。
據他所知，納哈出和王庭似乎有些齷齪。
遼河套的部落，屬於王庭管轄。
納哈出和王庭交涉，來來回回，也不可能這麼快吧？
實則，之所以這麼快，都是因乃兒不花。
乃兒不花在未請示脫古思帖木兒的情況下，就以王庭太尉身份，直接命令周圍部落南下。
爲防止朱棣偷襲部落。
還特意讓部落結伴而行。
乃兒不花打定主意，要把朱棣留下！
衆人都看着朱棣，等着他的決定。
片刻後，朱棣收斂思緒，看向張麒等人，“繼續北上，尋找小部落，打一下，更換戰馬，同時補充給養……”
他們的戰馬，基本得不到休息，更沒有太多精飼料餵養，得不到好的照顧，連續長距奔襲，沒有累倒的，也出現各種各樣問題，廢了。
想不斷轉進，人可以餓着。
但必須保持隊伍中，戰馬儲備量。
確保可以隨時替換。
決定後，朱棣等人繼續行動，避開前方部落，同時派出大量斥候……
……
一天後。
張玉、李成桂相繼抵達遼陽。
遼陽城外，一幢潔白穹廬高高聳立。
張玉在張渠陪同下，策馬靠近穹廬。
遠遠看到乃兒不花站在穹廬外，緩緩放慢速度。
抵近後。
張玉翻身下馬，率先抱拳：“太尉。”
乃兒不花是太尉，輔佐皇帝的最高武官，他這個樞密院知院，可差着好幾級呢。
乃兒不花扶住張玉，含笑問，“聽遼陽王說，這次你撿了大便宜？”
孃的！輸了還好意思告狀！
張玉腹誹暗罵一句，兩手一攤，訕笑訴苦：“太尉，你是不知卑職處境，卑職……”
乃兒不花滿臉笑容觀察，暗暗琢磨，‘真的只是處境太難，還是和明朝勾結？’
納哈出告狀的本意，是提醒他，張玉可能暗通款曲明朝。
但張玉也不能隨意處置。
沒有實打實的證據，隨意處置，還效忠王庭的漢裔官員，會兔死狐悲的。
“放心吧，我已經說服遼陽王，他也答應，絕不爲難你。”乃兒不花抓住張玉的手，拉着張玉往穹廬走去。
邊走邊說，“不過，你之前不盡力，光佔便宜的確有點過分，這是圍剿明四皇子……”
張玉瞬間瞪眼，如遭雷擊，脖子以下瞬間僵硬。
艱難轉頭，“明四皇子？”乃兒不花錯愕，“你都不知，奪走玉璽的是明四皇子？”
咱知道朱四郎！
鬼老四！
結拜老四！
……
張玉腹誹大罵，恍惚間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一個普通人，怎麼敢提養寇計！
怪不得結拜時，鬼老四很爲難的樣子！
怪不得，這麼厲害！
感情是朱皇帝的嫡四子！
‘該死的鬼老四！再見面，非得揍死你！’
張玉收斂思緒，回神，搖頭，“整個追擊過程，遼陽王也沒通知卑職，卑職只是知道，此人是明朝皇帝派來，搶奪傳國玉璽。”
乃兒不花瞥了眼張渠。
‘納哈出誤會張玉了！’
首先張玉不似僞裝。
就算張玉僞裝，張渠不可能也僞裝的如此逼真。
若和明廷勾結，和明四皇子暗通款曲，相互配合，張玉主僕二人，就不可能是現在這幅震驚之狀。
“現在你知道了，接下來就不能出工不出力了。這次，益王都要來，遼陽王爲了合擊共剿，獵殺明四皇子，都願意無條件聽從益王指揮。”
張玉內心翻江倒海，笑着點頭，“卑職一定謹遵太尉教誨。”
張玉並未意識到。
就因不知朱四郎是明四皇子，表現出的驚訝。
讓他躲過了一劫。
“太尉，益王不是馬上就要大婚了嗎？而且益王遠在捕魚兒海，能趕過來？”
老四這回真捅了馬蜂窩！
納哈出盯上老四也就算了。
現在連益王脫古思帖木兒都要摻和。
可據他所知，益王妃去歲病逝，益王要在近期，重新迎娶王妃。
王妃人選，據傳聞是和林實權貴族之女，有着草原白天鵝之稱的烏雲琪格。
和林是王庭所在地。
益王的新王妃出自王庭實權貴族之女。
說白了，益王正在爲嗣位做準備。
一位未來蒙古共主，丟下成婚大事，跑來主持圍剿老四。
老四的運氣也太衰了！
“益王不在捕魚兒海，現在在‘好兒珍’，南下視察草原各部，同時去途中迎接，已經從和林出發的王妃，因緣際會，遇到了圍剿明四皇子之事，冥冥中，長生天在指引我們，剪除未來大敵……”
益王藉口迎接王妃，卻繞道南下視察草原各部。
其實就是爲嗣位做準備。
他來遼陽，除了兩個可以點明的任務。
還有一個不能明說的。
就是替益王打前哨，籠絡遼陽王。
這些實權派支持與否，關係着益王能不能順利嗣位。
“我們不要在外面耽擱了，已經找到明四皇子蹤跡了，並且遼東明控區傳回消息，馮勝已經在集結兵馬，今天就是商量這些事情，今天決定，今天出發追擊明四皇子……”
……
錦州。
總兵府會客廳。
徐達滿面風塵，反客爲主，直接霸道坐在主位。
紀綱站在旁側，偷偷窺探。
據他所知，魏國公是個老好人，不爭不搶，可此番，來了宋國公地盤，竟然直接坐在人家主人的位置。
‘看來，朱四郎這個女婿，在魏國公心中地位很重啊！’
嗒嗒嗒……
腳步聲打斷紀綱思緒，轉頭……
馮勝步履匆匆走來。
入門，見徐達神色凝重，還坐在他的位置，微微愣怔。
回神，快步走去，“三哥，把你都驚動了，肯定是爲了四郎對吧，我知道具體消息時，就第一時間調兵，剛剛就是去軍營點檢。”
徐達瞥了眼馮勝，起身，臉色緩和，“國勝，過去這麼多天，爲什麼你現在才動兵？”
馮勝微微愣怔。
國勝是他曾今的名字。
徐達稱呼他曾今的名字，就是表達一種兄弟情誼。
同時，又質問他。
這是傳遞一個信號。
如果接下來，他從中作梗，徐達就不會顧念兄弟情了。
嘖！
這女婿的地位，很重啊！
“三哥，我也是近期才知道。”馮勝隨即收斂思緒惱火道：“四郎剛來時，我就詢問過他，陛下知不知傳國玉璽的消息，他有沒有肩負任務……”
……
他做的滴水不漏，何懼之有！
徐達深深看了眼，憤懣、委屈、惱火的馮勝。
多年的兄弟，馮勝做事滴水不漏，他豈能不知。
他沒時間追究這些事。
提一提，只是敲打馮勝。
這番話，馮勝還是留着和陛下說吧。
“既然已經集結好兵力，現在可以出發嗎？咱來遼東前，陛下給了一道命令，接下來由咱接管整個遼東……”
馮勝眼角微微抖動。
心中頓時翻江倒海，‘誤判了？皇帝很重視朱四郎？如若不然，爲何下達這樣一道命令？’
一股股寒氣，直衝天靈蓋。
皇帝的反應，出乎他的預料。
現在都如此，此事結束，皇帝會對我做什麼？
回神，隨即拍着胸脯，“三哥，別說有陛下的命令，就是沒陛下的命令，我也一定拼了老命！”
朱四郎可能已經死了。
但接下來，無論朱四郎是死是活，他都要拼老命表現了。
即便如此，將來這一關恐怕也不好過。
這回，他錯就錯在，誤判朱四郎在朱皇帝心中的分量！
徐達深深看了眼馮勝，隨即快步往外走。
“魏國公，魏國公……”
徐達剛走到門口，循着稚嫩聲看去……
朱雄英掙脫朱橚，跑着撲來，抱住徐達的腿，擡頭，眼睛瞬間溼了，“魏國公，你一定要把四叔救回來。”
別人可能不會爲了四叔拼命。
可魏國公肯定會。
四叔是魏國公女婿。
每次帶好吃的回金陵，四叔都先給魏國公送。
皇祖父爲了這事兒，醋罈子都打翻了。
徐達抱起朱雄英，用衣袖替朱雄英擦眼淚同時，笑道：“太孫，你四叔厲害着呢，他還是臣的女婿，臣肯定會拼命，太孫安安心心在錦州等着臣的好消息。”
……
徐達強勢奪了馮勝兵權。
片刻不停歇，領兵從錦州出發時。
遼陽。
嘟嘟嘟……
號角聲震耳欲聾響着。
黑壓壓騎兵羣，在遼陽城外列陣。
張玉扭頭看了眼身後，無邊無際的騎兵羣，眉頭緊擰。
十萬！
單單納哈出就集結了十萬衆！
而正在草原等待的益王，至少也能集結這個數字！
二十萬騎兵羣合擊共剿……
他迫切想給老四送信，不要停留，跑！有多快就跑多快！
可他眼下被裹挾在大軍中，張渠又太明顯，根本無法去給老四送信。
“合擊共剿明四皇子，出發！”
號角聲落下剎那，納哈出拔劍大喊。
“合擊共剿明四皇子！”
“合擊共剿明四皇子！”
……
一支支騎兵，浩浩蕩蕩出發。
“父親，太壯觀了！太壯觀了！”李芳遠滿臉潮紅，激動大喊：“明四皇子能這般死，也死的壯烈，死的精彩！”
李成桂微微一笑，這算什麼。
纔不過十萬。
到了草原，會更多。
他見過數十萬規模的大戰。
鋪天蓋地，遮天蔽日，那才壯觀。
瞧見令旗指揮他們出發，李成桂擡手一揮，抖動馬繮同時，低語：“好好努力，此番若是我們的精銳，可以壓着明朝精銳打，用不了多久，我們也可以擁有這般壯觀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