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時分，遠處地平線最後的餘輝鮮紅如血，潼關城頭，倚靠在關牆上的明軍士兵們，這才慢慢從緊張的狀態的中消退下來，每天晚上都是自己爲數不多可以休息放鬆的時間。
整個關城如今都是一種慘淡和死亡的氣息，士兵們也早已經麻木。
滿地都是昔日同伴的屍體，有許多是不小心漏出腦袋被擊斃的，更多的是被衝上城頭的叛軍持槍掃射下的冤魂，十來天的消耗拉扯，他們感覺自己已經達到了一種極限。
這種極限不僅僅只是肉體，更是精神上的折磨。
關牆之上便是死亡線，誰敢越過這條線，就必定會被叛軍狙殺，完全沒有任何僥倖活命的機會，這給了他們極大的精神壓力。
而叛軍的進攻更是讓他們幾乎發瘋，城頭被狙擊封鎖，他們根本不能正常的觀察下方戰況，只能全程保持神經緊繃防備着叛軍衝上城頭，任何時候，眼前都有可能冒出叛軍的槍口。
這種不確定性的東西，無疑是對他們心神的一種折磨。
“京師的物資到了哪裡，究竟何時才能送來！”
身爲將領的常繼祖，此時也好不到哪兒去，說話的時候語氣充滿了疲憊和憂慮。
昨日京城已經有回信，陛下和朝廷應允了潼關需求的裝備，就連第一批槍械，也會一併送來，當然，信裡也少不了朱允熥措辭嚴厲的督促，讓他無論如何也要堅守潼關。
京師點頭這自然是好事，只不過讓常繼祖無奈的是，信跑的比東西快。
如今物資尚在路上，他卻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東西到的那一頭來，今天的苦戰，他已經感覺關城有點繃不住了，狙擊槍的定點狙殺實在是有點要命，這幾乎廢掉了他們守城可用的大部分手段。
“將軍，恐怕還需兩日，物資纔會抵達。”有士兵立即回答。
兩天一聽到這個時間，常繼祖就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倒是想遵從朱允熥的督促堅守下去，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這個能力。
這些天的堅守，雖然也給叛軍造成了不少的殺傷，但是己方更是損兵折將，光是被狙殺的士兵，估計都已經達到近乎兩三千人了。
更不要說每次叛軍衝上城頭，雖然都被自己給打了回去，但也是靠着人命填才做到的。
如今的傷亡數字，赫然已經到了近乎萬人的地步，很難想象這是關城還沒有攻破之前的傷亡，槍械這玩意兒，實在是真正的戰場殺器。
到了現在，己方士氣已經低迷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常繼祖一眼看去，士兵們莫不是一副麻木的神情。
“告訴兄弟們，今夜好好休息，我們再堅持兩日，就有武器了，到時候仗就好打了！”
不管怎麼樣，常繼祖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耗着，能拖一天就是一天。
親兵很快就向着士兵們開始傳達他的話，只不過話說出去之後似乎沒有太大的效果，多數人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士兵們早就疲憊不堪了，每天的神經緊繃，讓他們已經提不起一點士氣，激勵的話語根本起不了一點作用。
常繼祖看到這樣的情況，也只能在心裡嘆氣。
他知道如果士兵們不是還有一堵牆可以守着，只怕仗打到這樣的傷亡，打成這個樣子，他們早就要譁變了。他躺在牆邊，遠遠的望着天邊，與士兵們一同放鬆下來，一股倦意開始涌上來。
馬上就天黑了，天黑了就不必再擔憂叛軍的進攻了，自己也可以好好休息，準備來日的戰鬥。
牆頭已經陸陸續續響起鼾聲，疲憊的士兵們享受着這難得安寧的時刻，常繼祖的眼睛也忍不住開始打架。
光線漸漸暗下去，這反而給了他們更多的安全感，於是更多的人開始真正入睡。
只是在太陽落下，夜幕真正降臨前的一瞬，常繼祖似乎聽到一些吱吱呀呀的動靜，迷糊之間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什麼聲音，他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迫使自己睜開眼睛看了一下。
迷糊着半睜眼看了一下，然後又下意識的落下，但下一瞬他潛意識瞬間就繃緊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席捲全身。
大腦告訴他，剛纔自己隱約看到的東西，是從城牆探出來的槍口！
“敵襲，敵.”
常繼祖的示警聲音纔剛剛響起來，立即就被接下來的密集的強盛所掩蓋，剛剛還一片平靜的城頭，瞬間一片混亂，入眼所見全都是血光迸現，槍口火焰噴射，士兵的哀嚎慘叫。
常繼祖大腦只空白了一瞬間，隨後他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在這個最微妙的時候，從來都是聲勢浩大進行進攻的叛軍，這一次卻悄無聲息的爬上了牆頭，然後給了自己最致命的一擊。
城頭已經變成了屠宰場，血肉在槍彈之下脆弱的如同紙張。
常繼祖只覺得自己肚子似乎有些異樣，他低下頭一看，這才發現正有鮮血不住往外涌，不知何時，自己的腹部已經出現了一個血洞。
密集的火力在眼前飛舞，常繼祖知道大勢已去，此時唯一想的就是脫離城頭這個死亡之地。
當機立斷他就一個翻身，往背後的牆下跳了出去，然後隨着一陣下墜狠狠地砸在關內登城的階梯之上，又跟着翻滾了許多下之後，這才終於停了下來。
隨後他就躺在地上大口喘息起來，腦子如同爆裂一樣疼痛，渾身的骨頭似乎全都散架，剛纔險些就把他給摔死了，不過至少，不必再面對城頭那無情的槍口了。
很快，城頭的戰鬥就平息了，當叛軍小隊端着槍械從階梯行進下來的時候，下面的所有士兵，全都丟棄兵器趴在地上。
常繼祖還沒來得及感嘆什麼，就已經有冰冷的槍口頂在額頭。
“你是這裡的守將吧，你們已經被俘虜了，不要亂動的話，還能活命，等下會有我們的醫療兵對你們進行緊急救治。”
常繼祖嘴脣動了動，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只能面如死灰的捂着肚子。
當他看到關城的大門打開，許良帶着制憲軍光明正大走入其中的時候，最後在心裡默默說一句。
我常繼祖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以後的事情，就看你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