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做的這魚，味道還很鮮香……
王皇后想到陛下挽袖殺魚去鱗的樣子，倒像山村陽剛有力的壯漢，但又比那些壯漢生的白淨俊朗，廚藝竟然這般好。
她這幾天發現，陛下是個與衆不同的男子。
她雖不曾見過先帝，但周皇后端的是個美人，陛下自也不會差，再想起當初寄居伯母家，平日裡她幹活回家只有殘羹冷炙，最大的心願便是與家人坐在一起，熱鬧溫和的用飯。
王皇后是真的沒有想到，昨夜對自己碰都不碰的陛下竟然今夜和自己坐在一起吃着家常，替她聲討那些過去虐待她的伯母。
女子便是這樣，她們說出來遭遇只是想讓在意的人與自己一起站在同一陣線上，而朱見深雖沒有下令懲罰那壞心腸的伯母和後孃，王皇后心中卻已是比蜜還甜。
況且她也不是真的告狀，只是兩人坐一起吃飯的交談。
懷恩站在門外，看着地上的魚鱗和桌前的帝后，不由搓了搓眼睛怕看錯。
待會兒可要打掃好魚鱗，免得膳房師傅與光祿寺官員來了，又說陛下挑食之類，被言官聽到可不好。
懷恩不由得被自己細心所感動，想的如此周到。
然而待朱見深與王青君離去，卻是那會兒一直酸的萬貞兒進去細細的清理殘餘垃圾，命人倒在朱見深曾指定發酵肥料的桶中。
注意到王皇后幼年在浙江鄉下一直待着，又幹農活，朱見深便詢問起她關於南方水田之事。
朱見深無意間滿足了王皇后十幾年想與家人一同吃飯的心願，她這會兒自是認真詳細爲朱見深描述百姓耕田。
“臣妾認爲陛下皇莊之舉是不錯的決定，只是……”
“只是什麼，皇后請講。”
朱見深直直看着她，倒忽然令她原本白皙的雙頰升起紅雲，低頭含笑着說道：
“就怕鄉里惡霸與官員勾結，逼百姓名義簽署陛下那張使用田契文書，而實際他們自己去種陛下分的皇莊，這類強搶百姓之地的事，可不少。
假若陛下查，他們便會將百姓帶到農田糊弄，說百姓在好好的耕地，待朝廷查詢風頭過去，又頂着百姓名義繼續去耕種，收的莊稼百姓還是沒有。”
朱見深道：“此類朕知道，只是應該是少數，沒田百姓憑什麼把朕給他們的皇莊使用給那些鄉紳。”
王皇后道：“有些鄉里，百姓欠着地主的錢和糧，這地不就是給他們去種了，且有些光天化日，連百姓的房屋也徵搶。”
“朕無法避免此類，只能讓抄家得回來的田地，變成大明皇莊，再分給百姓使用，只是限制買賣抵押。且這步都在推進緩慢。”
朱見深坐在桌前，看着坐在對面與自己細說的皇后，倒覺得她是江南煙雨的長相，此刻恬靜高雅，說話不急不緩而大明官話也字正圓腔。
他看着地面，語重心長說道：“是啊，大明改革，這一路妖魔鬼怪衆多，八十一難也不止，好在朕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般變化。”
“這是什麼典故，陛下說話很有意思。”
王皇后臉上露出一絲好奇，和平日裡的好無情緒相比，今晚隨着兩人交流顯得生動了許多。
朱見深道：“朕想的故事，名字叫西遊記，師徒四人歷盡磨難，拯救芸芸衆生的故事，和朕今後改革，不是十分像嗎，艱難重重，才能成大功績。”
王皇后不知如何回答，但此刻她竟感覺到這位年輕的皇帝陛下想做一番功績的決心，
頗有太祖與太宗之風。
兩人不覺聊了一宿，王皇后看朱見深臉色疲憊，忍不住柔聲勸道：“陛下昨夜一夜未睡，再去見朝臣，怕是身子受不住。”
朱見深搖搖頭：“皇后歇着吧，晚上朕再來，嚐嚐皇后的手藝。”
聞言，王皇后又好氣又好笑，哪有這樣的天子，跑到坤寧宮不是爲了歇着而是……想吃飯，倒是好有意思的人。
“是，臣妾等着陛下。”
………………
………………
成化元年，正月十六，清晨。
這是個令人能感覺到春光明媚的日子，在宮城四四方方的圍牆中，看上去莊嚴肅穆的建築內，朱見深示意吳秀雲將培育好的秧苗拿給幾位學士看。
面容消瘦卻精神奕奕的李賢看了眼吳廢后，倒沒有什麼驚訝，他是個有女兒的人。
這廢后才十幾歲，在冷宮悽慘度餘生，也不妥，如今出來做侍女，倒也是陛下仁慈。
當初景泰帝的汪皇后，殉葬時，李賢求瓦剌留學生放過，說汪氏還有兩個女兒，且當初也反對景泰帝改立朱見濟的事，最後沒有殉葬，現住在郕王府安度餘生。
幾位學士也默契沒有問，而是欣賞的看着朱見深，那眼神朱見深倒是也讀懂了，是他們對此事的贊成。
你瞧，有私心幫女婿的李賢也有憐若孤兒寡母之心。
爲人正直清廉的瑞安候王鎮，名聲十分好，人品不錯，卻因繼妻打罵而送年幼女兒去鄉下，不管不顧。
朱永和王鎮都是妻管嚴，但朱永那是疼惜妻子，王鎮是懼怕，且朱永妻子也很賢良。
娶妻娶賢的道理永遠都不會過時。
他們都是有善有惡，人性複雜。
朱見深慢慢了解後，倒不能以單純善惡來評論懲罰他的文臣武將。
不過有一點肯定，他們觸犯大明律法，傷天害理，那朱見深定是不饒。
說完秧苗朱見深道：“今年荊襄之地，各府縣要悄悄的屯糧，轉移到朝廷安全糧倉，否則到五月流民爆發，會毀於一旦。
流民定會爆發，且也來不及緩解這件事，只有先鎮壓，再安撫流民，各官府提前備糧食藏好，到時百姓纔有賑災糧。”
彭時，劉吉，商輅，李賢，朱永都愣了，異口同聲道：“陛下，荊襄如今安定，怎麼會有異常。”
這陛下怎麼又胡說，這事兒不可能的，總之他們並不同意，認爲荊襄絕對不可能有流民叛亂。
朱見深也很無奈，若是他自己早早穿越到天順朝，那荊襄，廣西都是可以緩解，但目前來不及，這禍亂因爲土地原因，百姓吃不飽飯，醞釀到今年必定爆發。
史上持續多年的叛亂，怎麼可能一朝一夕就制止。
他能做的，就是準備好，讓損失降低到最小程度，而不是措手不及。
至於朝臣如何認爲，那就是他們的事。
百姓糧食珍貴，到時候叛亂可是什麼都會毀的，就算朱見深今年開始改進糧種，肥料，但總得經過一年才能長出來吧。
不可能今兒種，明兒立刻糧食滿倉的事，那是仙俠。
關於這件事，衆人又僵持着，直到晌午時分，朱見深稟退朝臣，回到寢宮去午睡了。
昨天一夜沒睡，白天補覺，睡醒後就是晚上亥時，又拖到膳房守夜的人也離去。
朱見深想起昨夜的飯菜，便等到子時纔過來，皇帝吃個飯也不自由，御史就跟着噴噴噴。
子夜後，王皇后便領着宮女過去烹了幾道小菜。
待四菜一湯做好，膳房的垃圾又是懷光賣嘴不幹活。
若是朱見深知道，定會說，見過民間有賣屁股的，沒見過太監賣嘴的。
萬貞兒顧不上去酸帝后兩人事，畢竟她還要派人打掃乾淨膳房。
朱見深填補了自己的胃，越看越覺這皇后其實也不錯，燭光之下，佳人紅脣欲滴，走到王皇后身邊，握住麗人的手道：“今晚，朕留下。”
這意思，衆侍女和內侍皆懂。
王皇后坐在榻前，看着走過來的大明天子嘴角的微笑，心想自己也該履行皇后之責了。
“臣妾這就爲陛下寬衣。”
朱見深點了點頭，溫和笑道：“皇后比今晚的月色還美。”
與此同時，殿外。
坤寧宮門前，內侍匆匆來報：“幾位學士請見陛下。”
懷恩聞言皺眉：“到底是何事。”
萬貞兒看了眼着急的內侍，搖搖頭說道：“陛下與皇后娘娘睡下了，已經深夜了，明日再說。”
內侍急切着說是宮裡通政司收到百里加急，孔家城被搶，他們馬不停蹄的當做加急，不敢歇息， 通傳京城。
正好遇上編寫農事手冊，深夜下值的幾位學士，他們也知道了。
除了軍事加急，也就只有孔家城能讓山東的府衙百里加急，累死一匹千里馬。
懷恩狠狠抽了下自己，孔家的是大事，耽誤了陛下定會生氣，還是硬着頭皮敲門吧。
“陛下。”
殿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榻上面色紅潤王皇后，此時衣衫半解，朱見深一手撐在榻上，正要繼續的時候，被敲門聲音打斷了。
王皇后微微一愣。
朱見深皺眉側頭問道：“懷恩，你想怎麼死！”
不用聽也知道是懷恩。
王皇后手抵住朱見深，道：“定是有急事，陛下不要生氣，去瞧瞧。”
待王皇后將肚兜兒重新系好，衣服拉起來後，懷恩才被喚進來。
懷恩笑着看了眼王皇后，只見這位皇后娘娘正抱着雙腿在塌上笑，到沒有什麼怪罪意思，
看到坐在牀榻前瞪他的朱見深時心裡一緊，立刻湊起笑臉，不斷的跟朱見深賠罪，防止朱見深對他發飆。
“說！”
“陛下，百里加急，孔家城昨天夜裡被搶，急報才傳到京城，幾位學士已經在幹清宮廣場求見。”
孔家這狗東西就會佔用自己百里加急的資源……朱見深驚訝道：“孔家竟被山賊搶了？”
懷恩點頭：“是啊，陛下。”
朱見深穿好衣服，轉頭道：“皇后早些歇着吧。”
王皇后低下頭，心中有些微微失落說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