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朱高煦都沒有去玄武門,一早上他從皇貴妃宮出,便徑直去御門、與大臣們見了個面。
接着他帶着太監侯顯,往西邊的柔儀殿去了;柔儀殿正位於武英殿的北面。
前安南國王后陳氏、以及她的兒子陳正元便住在柔儀殿內。他們不久前跟着漢王府家眷一起進京,然後被安頓於皇宮,暫住在了這裡。
柔儀殿不在後宮區域,原先太祖皇帝常燕居在此,讀讀書、與老兄弟們聊聊天。但後來的皇帝們,很少呆在這裡。
“皇爺,奴婢是否派人去知會陳氏迎駕?”面目方正的太監侯顯在轎子旁說了一聲。
朱高煦道:“不用了,我先見交趾省的正副二使。”
侯顯忙道:“奴婢即刻去安排。”
朱高煦的對外策略,與太宗皇帝相比、顯已截然不同。
朝廷與蒙古諸部的關係惡化,但朱高煦登基之後、完全沒有要遣使去蒙古的意思(省得又被殺死使節,自取其辱);此時交趾省的叛軍遣使過來,朱高煦也沒正式接見,而選擇了這處太祖燕居的地方見面。
他到了柔儀殿,便在正殿上方的寶座上入座,這把椅子似乎是太祖坐過的。朱高煦想象着皇祖坐在這裡看書的情形,也找來了一本書,十分放鬆地一邊看書、一邊等着要召見的人。
但是他手裡的書,良久沒有翻過一頁,他甚至不知道、手裡這本是甚麼書。或許這樣只是一種思考的姿勢而已,與這座宮殿裡四面掛着字畫的裝潢、也是十分吻合。
許久之後,一男一女便走進了殿室內。交趾正副二使,還是原來的那倆人,朱高煦在雲南就見過了。正使是個女道士,叫陳仙真;副使是個武將,叫阮景異。
“臣等拜見大明皇帝。”二人行禮道。
他們沒有下跪,按照明朝與交趾省的關係,這是不合禮的。但這裡沒大臣,朱高煦也不想急着計較;這也是他不願意在正式場合接見使者的緣故之一。
大明自有禮儀,雙方的禮節就表示了關係和態度;若是在大殿上,直接就因爲禮數鬧翻了,還有談判的餘地麼?
朱高煦的身體側着,用側臉對着宮殿中間,他頭也不回地說道:“原先朕叫陳季擴將功補罪,他卻不願意支持‘伐罪軍’;現在朕做了大明皇帝,他又派你們來。陳季擴對朕沒有寸功,還上書想受封國王,怎麼可能?”
陳仙真道:“國君(陳季擴)與諸臣亦悔此事。”
皮膚曬得黝黑的阮景異道:“我國君乃安南國宗室,今備貢禮進京,只想受大明皇帝冊封國王,則向大明稱臣納貢!望皇帝恩准。”
朱高煦道:“被胡氏弒殺的前國王之子、陳正元在京師,他在法禮上,比陳季擴更合法。”
阮景異道:“怕安南國文武不認此人。”
“擁兵自重嘛!”朱高煦將手裡的書扔到桌案上,冷冷道,“既然你們想在朝廷受冊封、得大明認可,便要遵守我朝普世之道德!名正言順的國王嫡子、不能繼承王位,這天下還有道德,還有秩序嗎?”
阮景異愣在那裡,憋出一句話道:“形勢如此,有時怕不能只講究禮儀道德……”
朱高煦不等他話音落地,馬上說道:“禮儀道德不講究,那你們爲何要打陳氏宗室的旗幟?而佔據乂安城(義安省)、藍山等地的黎利擁兵自重,也想當國王,朕應該冊封誰?”
陳仙真是個道士,卻也是個女子,她的話就要溫和一些:“皇帝息怒,貧道聽說漢朝有西漢、東漢之分;東漢開國皇帝的人選,亦非只看禮法。安南國陳氏曾被亂臣胡氏滅亡,而今重興王室,宗室功高者、理應爲王。”
“幫助陳氏最多的,正是大明朝廷;否則現在交趾地區,已經姓胡了!”朱高煦道。
他頓了頓,忽然緩下一口氣道:“不過照阮副使的說法,咱們先擱置禮儀道德,講講現實也是可以的。”
陳仙真道:“請皇帝示下。”
要不是想談談現實,朱高煦也不用親自接見使者了。
他便先輕快地敘述道:“朕從駐交趾省大將黃中、以及諸文武的奏章裡,瞭解到此時交趾地區的形勢,似乎比較混亂。除了東關城(升龍、河內)大明駐軍,交趾省大抵還有三股較大的勢力。陳季擴、陳頠、黎利。
這些人互有恩怨猜忌,但因認爲明軍威脅較大,目前結成了疏密不一的聯盟,想一起對抗大明官軍。
先是陳頠,見陳氏胡氏政-權覆滅,最先稱帝;但他急於進攻東關,與麾下大將生出芥蒂,還殺了你阮景異的兄弟。陳頠還沒搞-出多大的風浪,手下幾股較大的人馬就叛-變了!阮景異等人便私下找出來一個陳季擴,一衆大將以此結盟,暗算了陳頠,把他抓了起來。
接着纔是陳季擴被擁護稱帝,陳季擴到處攻打我朝‘交趾布政使司’設立的州縣,所以名聲才那麼大,蓋過了陳頠。以至於許多大明官員不知陳頠、只知陳季擴。
實際上陳季擴的勢力,還不如陳頠,他只是諸大將擁護的傀儡。諸將裡還有一些支持陳頠的人馬,你們因明軍威脅太大、爲了不削弱實力,便又把陳頠放了;雙方達成妥協,給了陳頠一些人馬,佔據了交趾省南部地區,並稱爲‘太上皇’。
最後那個在藍山起兵的豪強是黎利,憑藉險要和山林,佔據了藍山、乂安等地。黎利就比較聰明瞭,他不稱帝,還向陳季擴討了個王來當;也不做出頭鳥,就等着你們去對付大明官軍。名義上這三股勢力都結了盟,有了上下關係。可他們互不能管束,都是比較獨立的勢力。是這樣嗎?”
朱高煦說到這裡,又道:“若大明官軍真的退出了交趾省,這三股勢力,還能相安無事麼?”
阮景異拜道:“皇帝英明,所知甚詳。”
朱高煦又搖頭冷笑道:“但大明官軍不會退出交趾省!胡氏暴-政是我朝之功績,當然要完成初衷,爲前國王的兒子,將王位奪回來!好叫四海諸國,都遵守普世道德。”
阮景異忙問:“皇帝之意,不再佔領安南國爲一省之地了?”
朱高煦道:“太宗皇帝的初衷,也是爲陳氏討回公道;只不過在戰後,一時沒有找到陳氏宗室,大臣與交趾軍民進京請願,太宗皇帝才暫時將交趾之地、劃入大明治內管轄。而今朕已找到了陳正元,自當重建安南國,還政陳氏。”
朱高煦稍作停頓,又道:“朕有個法子。陳季擴只是個被擁護上位的傀儡,你們那些人能擁護陳季擴,何不擁護陳正元?陳季擴、陳頠去帝號之後,仍爲王族宗室享榮華富貴;你們仍做安南國大將。大夥兒擁護陳正元,滅掉叛軍黎利,一起享太平盛世,豈不美哉?”
阮景異與陳仙真對視了一眼,阮景異看着她微微搖了一下頭。
朱高煦看到了這個細微動作,心裡清楚阮景異的想法:雖然兩個人選都是提線木偶,但陳季擴是安南人的傀儡、陳正元是大明朝的傀儡!
阮景異道:“臣等進京,乃請旨皇帝冊封,此事恐不能做主。”
朱高煦點頭道:“你們把朕的意思帶回去,叫大夥兒多想一想。不要有僥倖心,大明官軍能有一次‘徵安南國之戰’,有第二次並不難。到那時,還想退而求其次享用榮華富貴,便不可能了。”
阮景異道:“我等自當把皇帝的意思,帶回去商議。”
朱高煦嘆息了一聲,輕輕揮了一下手,若有所思地說道:“或許要大家坐下來談,總是避免不了先血流成河,不然如何甘心?”
“臣等告退。”阮景異二人執禮鞠躬道。
朱高煦卻忽然道:“正使請留步,朕與你單獨再淡淡。”
陳仙真合拳拜道:“貧道遵命。”
朱高煦站了起來,往後面的門走去。身後傳來了太監侯顯的聲音:“正使請。”
正殿後面、還有一間小一些的宮殿,稱作退思殿。裡面擺着琴瑟等物,古樸簡潔,與正殿的堂皇有所不同。
朱高煦等陳仙真進來,便揮了一下手。太監侯顯躬身退了出去,掩上了殿門。
陳仙真轉頭看了一眼,然後悄悄注意着朱高煦的神態舉止。
朱高煦的心裡很清楚:太宗時期徵安南國之戰,確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以交趾地區新起的勢力,都對大明朝的承認和冊封十分執着,連續遣使來,正是爲了得到大明朝廷的認可。
他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着陳仙真的相貌和身段,終於開口道:“陳季擴與身邊那些人,是不是覺得朕喜歡尼-姑與女道?”
陳仙真屈膝道:“貧道確實是道士、也是宗室,並沒有假。”
朱高煦道:“陳季擴遞出了和平的意思,朕也是有誠意的,豈能一而再地推拒陳季擴的好意?”
陳仙真的臉頰有點紅了。
朱高煦的目光仍停留在她的身子上,雖然她穿着長袍,但女子的線條輪廓仍十分明顯。陳仙真被肆無忌憚地看着,她一臉難堪與不好意思,不過她的手卻緩緩地放到了自己的腰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