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滄浪亭林府也是張燈結綵,全家老少男女齊聚一堂喜氣洋洋。
林泰來進門後,便看到自家父母、兄長、妻妾、兒子全都在等着。
而後就傳話出去,今天和明天林大官人不見外客,只和家人團聚。
林泰來與父母見過禮後,又接受妻兒的拜見。
如今在蘇州的三個兒子裡,林九一和林九五都已經六歲,嫡子林雙喜也有三歲了。
看着逐漸長起來的三個兒子,聽着稚嫩的童聲叫爹,林泰來恍恍惚惚,瞬間感到自己失去了一種叫少年感的東西。
夫人王十五趁機對林泰來說:“九一和九五這哥倆已經六歲,眼看過了年就是七歲,也該到了發矇的歲數了。”
雖然這兩個孩子不是王十五親生,但作爲正房主母,有些事情還是要她出面操心的。
而且必須要更加上心,不然就會被別人說閒話。
聽到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久別勝新婚,話題就開始轉向孩子教育問題,林泰來又恍惚了。
自己不但已經失去了少年感,中年感還正在快馬加鞭的趕過來.幸虧不用考慮買什麼學區房的問題。
王十五隻感覺莫名其妙的,怎麼夫君進了家後動不動就發呆?難道被外面野女人勾走魂了?
她忍不住輕輕推了一把林泰來,“夫君你倒是發句話啊!”
林泰來回過神來,看了看旁邊的範娘子和黃五娘,問道:“你們怎麼想的?”
但這兩個半文盲能有什麼見解,只能聽憑林泰來做主。
林泰來又對王十五問道:“那你考慮過怎麼安排了沒?”
王十五答道:“想在林府做授業先生,一是要才華、品德俱佳;二是儘可能長期教學,保證連貫;三是有一定背景爲佳。
在先前本打算,讓我那兄長在府衙視事之餘,順帶教導兩位哥兒。
怎奈突然遭遇丁憂,他返回山東去了,便只能另尋名師。”
山東新城王家科舉向教育實力強大,原府尊王之猷水平自然沒有問題,但趕上丁憂回老家就沒法了。
而後王十五又繼續說:“在蘇州本地又尋覓了一遍,相中了一位老先生,乃是翰林出身,真正的德高望重,同時書畫水平極高,如今居家賦閒。
而且這位老翰林爲人忠厚不善於治生,搞得家裡宅園荒蕪,正是缺錢的時候,不然沒可能請得動。”
林泰來詫異的說:“竟然還有這樣的人?”
看看張鳳翼、文元發、張幼於、王老登等人,對蘇州的士風林泰來還能不清楚麼?
在這種大環境下,居然還有能把自家整破產的翰林,也真是異數了。
或者從另一個角度說,實錘了爲人厚道。
王十五又介紹說:“此人乃是隆慶二年進士,同屆庶吉士中年齡最長.”
林泰來頓時感覺耳熟,連忙問道:“莫非此人叫韓世能?”
王十五並沒有感到奇怪,畢竟夫君現在也是翰林圈子的人物,“看來夫君也聽過,對於這樣的人物,必須要夫君親自登門邀請。”
林泰來便道:“不用想了,他已經被首輔舉薦,要起復爲庶吉士教習,說不定還要加禮部侍郎官銜!”
王十五大失所望,“爲了兩位哥兒,妾身好不容易纔精心選中了這麼一個老師,又是白費心思。
如今以我林家的門第,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來教導林氏子弟的。”
林泰來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就吩咐說:“讓高長江代表林府,立刻去給韓老前輩送程儀!五百兩!”
若韓世能當了庶吉士教習,在這屆庶吉士的去留分配上,就具備了一定話語權,五百兩銀子並不貴。
其實對兒子們的教育問題,林泰來更想帶在身邊言傳身教,多灌輸點“先進思想”。
但是這兩年都是東跑西奔南征北戰的,孩子又太小,實在不適合跟隨自己,所以只能過幾年再說。
至於現在,林泰來覺得隨便找個老師教教基礎學識就行了。
所以林泰來就嘗試着對王十五說:“這哥倆不妨先由夫人親自教導識字,等過上幾年,便送到橫塘學院去,進行更全面教育.”
“不行!”“不行!”“不行!”王十五、範娘子、黃五娘不約而同的說。
林泰來:“.”
夫妻之間的教育理念相差這麼多嗎?
王十五好像比範娘子和黃五娘兩個親媽更氣憤,對林泰來指責說:
“兩位哥兒都是夫君你的骨血,怎能因爲嫡庶之分而厚此薄彼?
不延請名師傳道授業也就罷了,怎能扔到橫塘學院,與那些底下人廝混,學那些旁門左道去?”
還有一層意思,王十五沒有明說。
如果把兩個庶子送到橫塘學院去放養,那她這個嫡母在別人眼裡,豈不成了心胸狹窄、不能容人的主母?
林泰來深深的嘆口氣,即便自己搞了這麼多新興產業,即便自己開辦了橫塘學院,但自家人還是崇尚傳統教育方式,還是認爲先學四書五經是正道。
人心觀念的轉變,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不是自己折騰幾年時間就能扭轉的。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任重而道遠。
這時候林老太公有意岔開話題,又對林泰來說:“如今易哥兒也成人了,不知幹什麼好,你這當叔父的也要上心!”
老太公嘴裡的易哥兒,就是林老大的兒子林易,也是老太公的大孫子。
正所謂老兒子大孫子,如今老兒子林泰來已經獨立了,大孫子就成了老太公心頭寶。
今年林易正好十六歲,按照這時候的習俗算是成人了。
此時林易正站在老太公的背後,一晃也是個大小夥子了。當初林泰來剛穿越過來那時候,這大侄子才十來歲。
林泰來笑道:“有大哥在,我操哪門子心?”
同樣在座的林老大趕緊說:“這畜生頑劣不堪,三天兩頭的頂撞我!讀書讀不成,做工也做不得,反正我管教不了,阿四你搭把手!”
林易朝着家裡最強勢的小叔父嬉皮笑臉,十分討好,表面看不出什麼頑劣。
林泰來瞥了眼大侄子,對大哥說:“也不知道你這些年都學了什麼本事,連自家兒子都管不了?”
林老大很絲滑的迴應說:“你行你上?”
林泰來嘆口氣,指着仍在嬉皮笑臉的大侄子,對大哥說:
“他歲數到了,給他說個渾家!正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不是任由你拿捏?”
林老大迷惑不解,這怎麼拿捏?給血氣方剛的少年娶個老婆,根本毫無威脅好吧?
林泰來又強調說:“常言道娶妻娶賢,容貌美醜並不重要,對吧?”
林老大好歹也是幹工程的,若還聽不懂就真是蠢了,登時就欣喜的拍了下大腿。
隨即就轉頭,對自家兒子喝道:“若還敢頂撞老子,就給你娶個最醜的渾家!”
少年林易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小叔父不愧是混官場的,這心果然夠黑!
但是他身體毫不猶豫的、噗通一聲就跪到小叔父身前,叫道:“好男兒志在四方,我要跟着叔父闖蕩天下!”
林泰來似笑非笑的說:“闖蕩天下不用跟着我,如果你真想行萬里路,那我送你上海船做幾年學徒。
如果真有運道,又肯用心,我保你日後做個縱橫東海的小霸王。
二三十年後說不定手下戰船千百,海員上萬,君臨異邦,隨便燒殺搶掠。”
林易一臉懵逼,小叔父畫的大餅也太玄幻了吧?您平常在朝廷就是這樣忽悠人的?
老太公有點不爽的說:“他還是個孩子,你跟他胡鬧什麼!”
林泰來答道:“我又沒有強迫,全憑自願和緣法。”
正當林家人歡聚一堂的時候,在城北桃花塢,年過花甲的韓世能蹲在自家破敗的園子裡,黯然神傷。
蘇州那麼多人整治園林,怎麼偏偏就自己花了十年,把園子整荒了?
還有,自己明明書畫技藝高超,怎麼賣價還不如陸師道他兒子的作品?
這田園隱士日子真沒法過了,只好應召去翰林院當庶吉士教習了。
忽然韓家老僕領着一行人,匆匆的來到韓老學士身邊。
一箇中年文士作揖道:“在下林府外管事高長江,見過老學士!
我們林府聽聞老學士即將上京,特奉上程儀五百兩,聊表敬意!”
韓老學士望了望那十個大銀錠,很堅定的說:“這份禮太過貴重,恕老朽不能收。”
高長江有點霸道的答話說:“在蘇州城,我們林府送出去的禮,沒有人能拒收。”
這不是什麼恐嚇,而是一句大實話,林府的善意不容許拒絕。
韓老學士愣了愣,又道:“老朽可以收下這五百兩,然後老朽去林府教書五年。
所以這五百兩銀子,就當是老夫提前預支的束脩了!”
高長江不太能理解這種人物的腦回路,只能說:“此事我做不得主,需要回去請示,但這五百兩銀子今天老先生必須先收下。”
當高長江返回林府時,林府正大開家宴。
聽了高長江的稟報,夫人們紛紛表示歡迎韓老學士來林府教書,五百兩五年能請到翰林學士級別的老師真不貴。
可林泰來卻大煞風景的說:“我要他來當教書先生作甚?他去當庶吉士教習,對我纔是真正有用!
老高你明天把他請過來,我要親自與他談談!”
明年是京城大比年,本屆庶吉士要散館安排工作,同時翰林院要選拔新一屆的庶吉士。
庶吉士教習在其中都能起着重要作用,這纔是林泰來所看重的地方。
於是三個夫人又與林泰來爭辯起來,到底是兒子的學業重要,還是官場算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