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地方只是加了遼餉就已經是苦不堪言,而登萊卻是承受了兩重天大苦處,一方面要加遼餉,另一方面又要承擔起六十萬遼東米豆的召買與海運。
雖然理論上遼餉還是留在登萊兩府做爲召買米豆的本金,但是遼餉加得越多,也代表登萊兩府的民衆負擔越重,官府需要爲召買海運墊支的銀錢也越多,雙重負擔之下登萊似乎是走到絕路上了。
難怪自己會被架空甚至是直接被逼宮!是大家都被逼到絕路上了!
陶朗先都覺得自己快活不下去了,他直接就吼出來:“本道願與諸君共進退!”
既然下了決心,陶道臺反而鬆了一口氣,他當即就滔滔不絕地答應在場一衆登州官員的全部條件:“戶部與餉臣必須答應把京邊錢糧留在登萊使用,去年登萊墊支的銀錢戶部也必須通融處理,不然的話本官自動請去!”
說到這時,陶朗先不由回想起登遼的整個過程:“諸位說得甚是,是我首倡遼東海運,但是我還是那句話,登萊一年至多隻是海運十萬石,戶部與餉臣既然要山東海運六十萬石,那除了把京邊錢糧留在登萊並進行通融處理之外,沒有任何辦法能讓山東完成這六十萬石的任務!”
而這個時候那下面知府徐應元就帶着大聲叫了一聲好:“道臺這話說得太好了,果然是敢作敢爲的好漢子,等會我就代道臺走一趟萊州府。”
爲什麼要去萊州府?
自然要到萊州府搞串聯,不管這六十萬石的任務怎麼具體分配,但是大頭肯定是分給登萊兩府,現在光有登州海防道與登州全府鬧事還遠遠不夠,得把萊州府官員與萊州道也一併動員起來才行。
而那邊推官孫昌齡也贊同徐知府的看法:“道臺與知府明見千里,道臺最好親自跑一趟萊州府。”
“我還要去一趟青州府與濟南府!”陶朗先既然下了決心那就是膽大包天,直接就決定把事情徹底鬧大了再說:“登萊青濟四府,我都一一走過去。”
爲什麼是登萊青濟四府?
雖然山東有六府,但是召買與海運米豆的任務卻交給了登萊青濟四府,雖然登萊兩府是大頭,青萊兩府是小頭,但是四府官民在這件事形成了一致立場,而且堅決要跟戶部與餉臣的陰謀鬥爭到底。
在這件事上整個山東都是怨氣深重,而現在陶道臺這麼一出面,整個山東省內都是一片“不幹了”、“另請高明”、“戶部與餉臣再這麼蠻幹下去,我也要辭官”的聲音。
對於這樣的結果柳鵬與山東民衆都覺得是喜聞樂見,而對面的推官孫昌齡笑着說道:“現在終於是把道臺逼出來了,他已經必須站出來了,不然就是身敗名裂了!”
柳鵬也笑了起來:“是啊,道臺說話比咱們都要管用,接下去就看巡撫大人怎麼折騰……”
坐在柳鵬下首的莊調之跟新城王家可以說是老朋友,當即說道:“巡撫老人肯定是樂壞了,我們幫他下了一手好棋,道臺可是說了,戶部再不通融處理,恐怕登萊馬上就要墊不出錢來,這遼東的海運米豆就要暫時中斷了!”
這正是登萊兩府官員敢於鬧辭職的最大憑仗,別看戶部管着大家的官帽子,但是現在遼東海運的事情是登萊兩府具體承辦,一旦登萊兩府就要中斷遼東海運,遼東的十八萬大軍沒多久就要斷糧了。
而孫昌齡聽到莊調之這麼說以後倒是問起他的來歷:“對了,聽說莊小弟是莒州人,不知與莊謙莊同年怎麼稱呼?”
莊調之當即自報家門:“含光兄長是我同族兄長,他現在跟孫四府一樣,也去了河南汝寧府當推官。”
莊謙與孫昌齡都是萬曆四十七年的新科進士,兩個人都是一起外放出來當推官,因此感情上就比較親近,只是孫昌齡早就知道莊調之與莊謙的關係,現在只是明知故問:“那就是自家人了,調之,有空就來文登縣走一走!”
柳鵬現在心情挺好,卻是直接說破了孫推官的想法:“孫大哥,你是惦記着讓調之給你修一條大道吧?這事得找我辦了才行,調之辦不了!”
孫昌齡現在還有一個署文登縣的名義,當即答道:“文登道路難行,不修條大道怎麼行?這件事得先找調之辦穩妥了,才能來找柳少要人要銀子。”
而莊調之當即一本正經地說道:“四府老爺,你既然知道我是莒州人,自然知道我剛剛修完了招遠到水頭溝的大道,接下去就要修莒州到諸城的大道了,分不出身來!”
“所以我說了,調之你先過來再說!”孫推官倒是不跟柳鵬客氣:“莒州到諸城這條大道修通還早,你先過來轉一轉,看走什麼線路比較合適了,再說了,既然大道修到了水頭溝,你們柳經歷肯定要請我跑一趟水頭溝,到時候我就可以讓你們柳經歷幫我把這事辦了。”
在修通了黃山集到招遠的大道以後,這條大道一路向延伸到水頭溝,自然也代表着龍口事實掌握了萊陽西部,但終究有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問題,孔昌齡這麼一位推官若是肯到水頭溝替龍口撐起場面,龍口在水頭溝折騰什麼都是順理成章了。
“成!”柳鵬當即答應下來:“回頭咱們一起到水頭溝轉一轉!”
而孫推官又把問題拉回了這一回的海運與召買:“文登這路不能不修,若是不修的話,恐怕地裡的米豆都運不出去,到時候運一石米出來的腳力價說不定也能買一石米,到時候朝廷再給咱們山東加個三五十萬石,我們文登縣怎麼辦?非把路修好不可。”
登萊兩府陸上交通不便一直是一件令人絕望的事情,雖然海運能解決很多問題,但是孫推官卻明白要發展海運必須先打通陸上交通,大規模召買與海運更是非打通陸上交通不可。
而柳鵬也點了點頭說道:“這倒說得不錯,登州若無調之修築的這幾條大道,恐怕這六十萬石的海運或許有幾千良善之家爲之破家!”
而孫昌齡也笑了起來:“柳少,登萊若無你我從中周旋,家破人亡者何止萬家!”
說到這,柳鵬也不再謙虛:“孫大哥,你我都有大功於登萊啊!”
而此時的山東巡撫王在晉也有相近的看法,雖然他口中的功臣卻是另一位:“陶道臺雖然是始作俑者,但是有始有終,有大功於登萊啊!”
而站在下面的諸城舉人臧爾令也答道:“是啊,陶道臺這麼一折騰,巡撫大人的壓力就輕得多,不然京裡真以爲這民意沸沸揚揚,都是巡撫大人一個人折騰出來的。”
王在晉卻是冷笑一聲:“聖上、閣臣、戶部、餉臣就是認爲這些民意是我王某人一個人折騰出來的。”
雖然已經做到巡撫這樣的部院大員,但是在這件事上王在晉還真是怨氣深重,他桌上還有着戶部剛剛寫給他的答覆。
在這份答覆裡,戶部完全傾向於餉臣李長庚,根本沒有考慮到地方的實際情況,甚至故意把王繼光這羣登萊鄉紳上書的事情與他這個王在晉牽扯在一起,大有山東地方根本沒有把部議放在眼裡擅自減少召買米豆數量,甚至暗中支持登萊鄉紳上書朝廷胡亂折騰。
王在晉覺得他真是冤枉極了,不管是王繼光上書還是陶朗先鬧着辭職的事情都跟他有沒有任何關係。
而現在他聽過了臧爾令的講述之後,心裡已經有底了:“爾令,你回去跟海右父老講清楚,既然朝廷都以爲我是不分是非站在海右父老的立場,那麼我就只能站在海右父老的立場上了,你看看我這回復怎麼樣?”
這種寫給戶部的回覆本來並不適合交給外人閱讀,何況這篇回覆的言辭可以說是激烈至極,但是王在晉知道這件事必須與登萊鄉紳達成共識不可,何況諸城臧家與威海柳經歷還是親戚關係,非大家都說召買海運之事非柳鵬柳經歷不能辦。
臧爾令拿過王在晉的回覆看了兩眼就覺得有點心驚肉跳:“巡撫大人,這是不是有點過於激烈?”
這回復還真是太激烈了:“今當事者不信臣言,並不信餉臣前日撫齊之言,而信餉臣今日督運之言。而臣等具題下部之疏,該部不自主而仍聽餉臣之主議,是臣等可以不題而明旨而不必下部!”
這話裡的意思簡就是在詢問戶部到底是不是餉臣自家辦的衙門,接下去的言辭也很激烈:“且臣疏發於正月初五日,而登萊鄉紳之揭於二月至長安,至則部疏已覆,乃曰山東派定本色六十萬,而從鄉紳之請欲減一半。夫山東海運六十萬,從古以來所未之事也,即三尺童子皆知其不能,豈借鄉紳爲提調哉!”
看到這臧爾令不由又問了一句:“巡撫大人,這文字是不是應當要改一改?”
只是王巡撫卻是神色異常嚴厲地說道:“一字不動,戶部與餉臣當真老夫是泥菩薩不成?既然陶朗先都不是泥捏的,那麼老夫自然也不是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