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9章 不通夷務就少說話
與日本國使節會談完畢,接下來秦中堂該做的,就是如何說服嘉靖皇帝了。只有嘉靖皇帝點頭了,所有舉措纔可施行。
秦德威回到文淵閣後,立即就給嘉靖皇帝寫章疏奏報,也沒寫多少細節,主要是寫道:
“經臣探查得知,日本國已經有人漸生不恭之心,以神國自居,欲與大明東西抗禮也。”
虛榮的大明嘉靖皇帝看這句,立刻就怒了。
如果日本之夷都能與大明平起平坐,那他這個天朝皇帝的臉面往哪裡放?
嘉靖皇帝帶着強烈的情緒繼續往下看,但下面就沒了.
於是嘉靖皇帝立刻就產生了把秦德威推出午門,打上幾十廷杖的衝動。
又有奏疏上不能寫的東西?
關於日本國使團的奏疏,本來看完就完了,這樣的小事不值得皇帝太過於上心,但秦德威成功把嘉靖皇帝的情緒挑起來了。
“將秦德威召過來!”嘉靖皇帝對旁邊侍候的黃錦喝道。
黃錦遲疑了下,又問道:“是否要召諸位先生?”
這裡所說的“先生”就是內廷對閣老的敬稱,皇帝也經常對閣老尊稱先生,但嘉靖皇帝從來沒有。
嘉靖皇帝差點忘了,便又吩咐道:“一併召來!”
這是預機務的和不預機務的大學士,第二次集體在仁壽宮門外候見了。
黃錦想起上次有一個不妥當之處,就是地位最低的秦德威比三位閣老來的都晚,十分不合朝廷禮節的情況。
於是黃錦這次就好心調整了下次序,先讓小太監去較遠的文淵閣召秦德威。
等秦德威抵達仁壽宮門,先行等待後,黃錦纔去旁邊無逸殿直廬召請閣老。
此時年紀最大的顧鼎臣因病回家休假去了,只有夏言、嚴嵩接到旨意,便迅速出了無逸殿,來到仁壽宮外。
秦德威站在宮門處,瞧見黃錦領着兩位閣老過來,便行了個後輩禮。
等黃錦進宮復旨後,秦德威便正色對兩位閣老勸道:“前輩們直廬距離仁壽宮門僅有咫尺之遙,卻來得比值守文淵閣的在下還遲!
落入旁人眼中,未免有怠慢之意。聽在下一句忠言逆耳,前輩們侍奉聖君之左右,時時刻刻不能鬆懈啊!”
夏首輔:“.”
嚴閣老:“.”
瞬間劍拔弩張,氣氛又無限趨近於武鬥!
此時虧得黃錦及時從宮門裡跑了出來:“先生們住手!覲見!立即覲見!”
三人被引入前殿,對皇帝行禮參拜過後,嘉靖皇帝對秦德威喝道:“你與日本國使團到底說了些什麼!”
秦德威這時候不敢再自作孽,老老實實的將見面會談內容簡要說了一遍。
嘉靖皇帝皺眉問道:“你以爲日本夷人所言如何?”
秦德威毫不猶豫的答道:“彼輩所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嘉靖皇帝:“.”
既然一個字都不能信,那你秦德威又爲什麼與日本使節互相忽悠半天?伱秦德威工作如此不飽和的?
秦德威解釋道:“聖人云,吾於人也,聽其言觀其行。所以對於日本夷人可以聽其言,並不代表着信其言!不只是對日本夷人,對所有蠻夷皆要如此!”
嚴嵩嚴閣老插嘴說:“那日本國的大內氏也好,別的什麼藩鎮諸侯也好,已經是日本國王的封臣,又怎能接受大明冊封?實在於禮制不合。”
針對的就是秦德威爲了誘惑大內氏所說的,讓大內氏接受大明冊封,成爲大明屬臣這種法子。
秦德威毫不在意的答道:“禮法問題不需擔心,如果日本國諸侯有意接受大明冊封,他們自己就能想法子解決,不用我們去操心。”
殿中君臣都難以理解秦德威這句話的含義,因爲這涉及到一個民族性問題。
天朝上國的君臣心態,是不大能想象得到小國的“生存智慧”。
所以秦德威不得不詳細解釋說:“日本國大內氏這樣的藩鎮,如果不貪便罷,就當沒有這事;但若他們貪圖與大明朝貢通商之巨利,那就不一樣了!
爲了利益,他們肯定會想一切辦法來糊弄國內,做足表面禮法功夫接受大明冊封,這就是倭人的本性!”
嘉靖皇帝忍不住說了句:“這聽起來,就是掩耳盜鈴?真能如此行事?”
秦德威舉了個例子說:“倭人習性如此,比如大明冊封源氏足利爲日本國王,倭人內心不想居於大明之下做藩臣,接收國王這個封號,但又捨不得通貢利潤。
所以倭人在國內,就引用春秋範例,將源氏足利這個日本國王解釋爲尊王攘夷的霸王,然後倭國其他人也就假裝信以爲真了。
但面對我大明時,倭人首領依舊以日本國王自居,表面禮法也不差,糊弄住我大明也夠了。”
聽完這個例子,君臣才能比較深刻的理解,倭人到底是個什麼習性了。
然後嘉靖皇帝立刻想到了秦德威奏疏上那句話,拍案道:“倭人酋首竟敢如此居心不良!該當繼續絕貢!”
嚴嵩也落井下石的指責道:“你秦德威力主與日本國通貢,有何用哉,莫非就是縱容夷人不恭?傷我大明體面?”
秦德威沒搭理嚴嵩這個搗亂的,只對嘉靖皇帝連忙道:“陛下!不至於!不至於!”
然後又奏道:“日本國現在已經陷入內亂數十年,日本國王威信盡失,政令不行,權勢皆落於諸侯藩鎮之手!此情此勢,便如春秋混戰,又似五代十國!
近十數年,海上倭寇驟然增多,也與此有關係。戰亂紛起,便不停有流浪夷人泛海爲寇,我大明防禦再周密也無法根治!
故而我大明以絕貢懲罰整個日本國,其實並沒有什麼用處,當下連完整的日本國都沒有,懲罰日本國王無異於重拳揮空。”
嘉靖皇帝不耐煩的喝道:“你到底想說些什麼,莫非要朕坐視不理?”
秦德威加快了些節奏說:“非也!臣提起通貢的本意,並不是針對日本國,而是日本國那些諸侯藩鎮!
我大明安居上國,可以通商之利誘之,以冊封之名導之,居中挑動日本國內,誅滅輕慢大明之狂賊,也可以視爲天罰!”
嘉靖皇帝此時在對外關係上還是很傳統,最關心的還是煩人的倭寇,又問道:“日本國內亂還須多少年?”
秦德威奏對道:“據臣所知,日本國內零零碎碎的一百來個諸侯,一個諸侯不過一縣之地。
如今連個有霸主之姿的人物都沒出現,故而內亂最起碼還得持續幾十年,足夠我大明慢慢拾掇了。”
嚴嵩卻對嘉靖皇帝奏道:“秦德威所言,說服力似嫌不足。至於說借內亂挑動各方,控制日本國局勢,更爲牽強,不可知也。
故而臣以爲,秦德威建言之策略,宛如大將爲軍功而刻意擅開邊釁!
秦德威本身爲協理夷務大臣,不在夷務上弄出動靜就不足以彰顯功勞,所以纔會有如此積極插手日本國內的主意!”
嚴閣老對秦德威的指責很誅心,但也不是沒有歪理。
對於時人而言,如果不開上帝視角,目前確實是看不見摸不着好處。
儘管秦德威一再說過日本產銀多,但君臣還是沒認識到多至什麼地步,而且大明財政觀念還是偏重實物而輕銀錢。
此時的君臣也更不可能料到,小小的倭國日後也能對中華形成多大的威脅。
在大明君臣眼裡,日本國可能也就是大號的琉球,犯不上多花心思去“遏制”。
於是秦德威直接回應說:“嚴閣老所言不錯,我就是貪圖事功,蓄意插手日本國內亂!”
嚴嵩頓時噎住,他沒想到秦德威如此乾脆的認賬了,一時間竟然沒想好怎麼繼續說下去。
卻又聽到秦德威振振有詞的說:“這叫在其位而謀其事,盡職盡責還有錯了不成?身爲夷務大臣,不去謀劃外國的事情又能幹什麼?”
嚴嵩又奏道:“昔年太祖列十五不徵之國,日本就是其一,唯恐無事生非,勞民傷財得不償失而已。”
秦德威嘆口氣,“嚴閣老若不通夷務,就少說幾句吧!”
轉而又對嘉靖皇帝說:“陛下!依我之方略,大明也不必付出多少,也沒用大軍遠征!
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我也只有伐謀和伐交,完全符合兵法的。
既然代價不高,完全不存在嚴閣老所說之勞民傷財,那又爲何不能試試看?”
首輔夏言感覺秦德威今天表現太過了,又快拋開內閣獨走了!
忍不住就質疑道:“日本國除了倭寇這種疥癬之患,值得如此大費心思?”
對這種觀念,秦德威無可奈何,但也知道怪不了誰。他可以噴嚴嵩不通夷務,但卻不好再噴首輔。
只能耐心的說:“閣老有所不知,日本國之風俗,性勇而黠,男子十歲往往便教之學刀,人人以陣亡爲榮,以佩刀爲習俗。
而日本國之勢,也可稱得上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如今其雖陷於內亂,但若有朝一日重新合併,便有數十萬百戰之師無處安置,只怕又是我大明的禍患。
我觀天下大勢,所面臨強敵不止北虜,西番、東洋皆不可輕視。”
秦德威說得這些,他自己知道都是很符合歷史規律的,但聽在其它人耳朵裡,又是天方夜譚似的。
區區一個日本國,能聚集數十萬兵馬?
嘉靖皇帝被秦德威猛烈灌輸了幾次,似乎有點開竅了,詢問道:
“你秦德威說這說那的,但插手日本國內亂,於我大明有什麼益處?難不成費盡心思,只爲看日本國的內亂熱鬧?”
秦德威理直氣壯的說:“其一,可以從日本國收取白銀,輔贊陛下玄修!
第二,挑撥離間,盡力影響日本國內局勢,減少倭寇,同時削弱日本國的國勢!如果能阻止分久必合,再好不過。”
嘉靖皇帝這時候還沒體會到缺錢的痛苦,但有銀子總不是壞事,他也很明白將來花錢地方很多。
嚴嵩實在不服氣,又道:“這樣故意禍亂藩屬的行徑,未免有失大明上邦的體面。”
秦德威再次嘆口氣,“若嚴閣老不通夷務,能不能少說幾句?”
然後針對嚴嵩的話說:“日本國倭寇屢屢侵擾沿海,從國朝初年至今不斷絕,所以將日本國視爲北虜一樣就行了!
若對北虜有離間挑撥、教唆內鬥之方策,敢問朝廷用不用?”
嘉靖皇帝一錘定音道:“自然是用!”
大明與北虜從開國一直打到現在,百年之仇,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秦德威就提議道:“佈局操切不得,非數年之功不可,如今先對大內氏誘以一年一貢之利,使團內其他暗線必定也會得知。
等使節回日本國,明年必定仍會有使節再來,帶來日本國方面的消息,到時候再見機而作。
長久目的,是要在日本國各處開使館和駐兵,到時還會有很多細節,逐一向陛下進奏。”
嚴嵩還是忍不住評論了一句:“實在不切實際,有紙上談兵之嫌。使館和駐兵,還是虛耗國力。”
對大明君臣而言,向藩屬國派官員也好,派兵也好,都是大明的權利,並不覺得這是“侵犯主權”。
他們衡量的標準就是爲了這種面子要消耗多少國力,國庫能不能支撐而已。
秦德威先是信口出了個主意道:“並不需要朝廷出人出錢啊,比如只要委派海商,賜予冠帶,許他自行招兵去日本國,他肯定樂意至極。”
隨即對嘉靖皇帝奏道:“陛下!以後此等夷務,臣專人進奏陛下,再有陛下獨斷即可!
不必另召不通夷務之人,在旁邊指手畫腳,徒然浪費時間。
而且涉及夷務機密,很多事也不便爲外人知,比如白銀輔贊玄修”
嘉靖皇帝直接說:“朕賜你銀章,許你密疏進奏!”
秦德威連忙上前謝恩,足足一年了,各種暗示各種折騰,總算把銀章要到手了!
有了銀章,就可以放飛自我信口開河,說點公開奏疏不方便說的事情!
嘉靖皇帝在這方面政治信譽還可以,不會把密疏泄露給別人看。
朝着完全體大學士,又前進了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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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