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四的心裡很清楚,別說是五百年,就算是五十年,這老天爺也未必捨得借給自己。
可是越在順天府的街頭上逛,朱老四就越發覺得生命可貴。
短短十幾年的時間,順天府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順天府,哪怕是幾年前的順天府,和現在的順天府比起來,也完全是天上地下。
就像此時的順天府門外,已經聚集了一大堆的胡人,看那模樣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國家的都有,順天府的衙役們終於在這些胡人身上找到了優越感。
對於順天府的衙役們來說,欺壓百姓是不可能欺壓百姓的,誰也說不準這些街頭百姓認識哪個達官貴人,萬一這些百姓跟某些國公國侯或者御史言官之類的是鄰居呢?
可是欺壓這些胡人就沒什麼問題了。
在這些胡人拿到大明的戶籍之前,無論怎麼欺壓他們,那些官老爺們也全當看不見,御史言官那些噴子們也會選擇性的失明,沒人會站出來替胡人出頭。
所以朱老四就在順天府的府衙前面見識到了順天府衙役們的威風。
隊伍不整齊?抽!
交頭接耳?抽!
想要爭辯幾句?往死裡抽!
胡人不敢言,亦不敢怒。
修改後的大明律很操蛋,對於大明百姓的保護可以說是費盡了心機,除了規定各地的衛所和艦隊需要對大明之內以及海外的百姓提供保護之外,就連不得刑訊逼供之類的條款都加進去了,雖然不見得那些官老爺們會遵守。
但是沒有任何一條大明律的條款提到了對胡人的保護。
瞧着眼前的場面,楊少峰莫名的就很開心:“抽他們就對了,不用鞭子教他們做人,他們還以爲這裡是天堂。”
朱老四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這說的不是屁話?
不用鞭子抽他們,難道還要好聲好語的跟胡人講道理?上下五千年就沒這麼個道理!
“連個要飯的都沒有。”
楊少峰總是忍不住作死的衝動:“沙雕順天府一定是把乞丐都給趕出城去了,要不然這麼大的都城,怎麼會連個乞丐都沒有。”
朱老四乾脆把頭扭過去,不再理會忽然犯病的楊少峰。
楊少峰又扭過頭來撩撥朱瞻基:“說起來,這入籍之前的漢語等級考試,不應該是歸禮部管麼?怎麼歸到了順天府?”
朱瞻基道:“禮部不想管,說是蠻子們的事兒應該歸鴻臚寺,鴻臚寺說他們該管藩國使節的事情,這些普通蠻子不歸他們管,後來推着推着就推到了順天府的頭上。”
“……”
楊少峰也沒想到居然是這麼個結果。
想想那個在中國的土地上質問中國人是不是這裡的泥格兒,再想想缺鈣的嶗山衛和金陵四片面包,誰能想到這蠻子在大明是這樣兒的沒人權……
“人家蠻子也是人,不能這麼對待他們。”
楊少峰不滿的道:“你瞧瞧順天府那些傻缺衙役,直接大明天的就這麼抽,一點兒影響都不顧忌了?下次直接一點兒,把不老實的全扔工地上去,這麼着多省事兒。”
朱瞻基終於明白朱老四爲什麼不想理會楊少峰了。
好話壞話全讓他一個人說了,好人壞人也全讓他一個人當了,這種不要臉的勁頭到底是怎麼練出來的?
沉默了半晌的朱老四卻忽然開口說道:“傳旨,讓太子去皇家學院做院正,期限暫定三個月,讓他好好弄清楚皇家學院是怎麼回事兒。”
……
“朕欲傳位太子。”
前腳還想讓老天爺再借給自己五百年,後腳朱老四就反悔了:“朕年歲已高,欲傳位太子。”
回宮之後,朱老四就直接把夏原吉和張輔給召進了宮裡,然後表示自己這個皇帝已經當的太累了,準備傳位給太子朱高熾。
“這萬里江山,朕一刀一槍的打下來了。”
朱老四忍不住有些唏噓:“朱允炆,阿魯臺,馬哈木,黎利,這些與朕爲敵之人如今或死或降,大明的變化一天比一天大,大到朕已經看不明白的地步,朕也不知道大明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朱老四這麼一說,夏原吉和張輔等人也沉默了下來。
朱老四看不懂大明的變化,夏原吉和張輔等人自問也看不懂。
無論是夏原吉執掌的戶部,還是張輔統領的軍府,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裡都變了太多太多,跟十幾年前的戶部和軍府完全不一樣。
十幾年前,戶部沒有銀行,整個國庫一年到頭也只能扣巴出十幾兩黃金,銀子不過幾百兩,寶鈔多如牛毛卻絲毫沒什麼鳥用,真正算得上有用的也就只有糧食等實物。
如今,除去各地林立的糧倉不算,存放黃金白銀的庫房倒是建了一座又一座,其他的物資已經不再是戶部關心的重點。
軍府同樣如此。
幾年前的軍府因爲前金吾衛的變化而重視軍紀和訓練,十幾年前的軍府還在玩命的囤墾。
如今呢,僅永樂二十四年一年的時間,預計退出軍伍的老卒將達到五十萬,可是地方上卻有近百萬的人想要搶着從軍。
再加上這麼多年新增的地盤,還有不斷進行的軍火貿易等等亂七八糟的事情,夏原吉和張輔等人早就感覺吃力了。
如今朱老四這個扛把子說要讓大家繼續努力團結在朱高熾同志周圍,爲大明發光發熱,但是他自己卻先要跑路……
欺負人也不帶這樣兒的!
最起碼,要累大家一起累,您這帶頭跑路算怎麼回事兒?
“陛下說讓軍中年歲已高的將士退出軍伍,如今陛下也說自己年歲已高,可是臣等,也不年輕了啊。”
夏原吉翻着白眼道:“如今臣已是花甲之年,這滿頭的頭髮都因爲戶部的事情而掉的差不多了。”
張輔同樣很不爽:“臣如今也是五十有一,這頭髮上也沒幾根黑的了。”
“幹什麼?”
朱老四瞪了兩人一眼,訓斥道:“怎麼,朕想傳位太子,你們也打算告老還鄉?
還是說,你們就這麼希望讓朕一直當這個皇帝,直到累死?簡直其心可誅!”
不待夏原吉和張輔再說些什麼,朱老四便直接了當的吩咐道:“準備準備,朕要在三個月後傳位太子,你們兩個也要再多撐一撐,好歹跟朕一起扶着太子走一段。”
夏原吉心中一動,躬身道:“陛下是欲以此爲定製?”
朱老四嗯了一聲,說道:“前面的路不走歪,後面的路纔會好走一些。
太子心性善良,又在交趾證明了他的能力,把這江山交到他的手裡,朕也能放心,現在朕只希望他能好好培養瞻基和祁鎮,別把路走歪。”
“那太子呢?”
夏原吉道:“陛下想要傳位太子,卻不知太子殿下?”
朱老四呵了一聲道:“這事兒還由得他?”
……
“這次又是幾個菜啊。”
得到了朱老四的旨意之後,朱高熾的眉頭就一直緊皺着:“他老人家這是真把我當成苦力來使喚了?還沒完沒了了!”
瞪了前來宣旨的北宮鋆一眼,朱高熾又將目光投向了朱瞻基:“你把皇家學院的事兒好好跟我說說,回頭等你皇爺爺問起來的時候我也好交待。”
“您這是不打算去?”
朱瞻基被朱高熾的套路弄得有些懵:“皇爺爺親自去過皇家學院,要是他老人家問起來,您答的不對,到時候少不得會……”
朱高熾哼了一聲道:“少不得什麼?哦,他說讓我去皇家學院我就得去?他問過我了嗎他!?
我告訴你,他這是做夢!
你去,反正皇家學院是你和那個混子一起折騰出來的,你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兒就行了,我不去。”
朱高熾早就知道朱老四想要把皇位傳給自己的想法。
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朱高熾現在也不想當這個皇帝!
如果老二和老三還在跟自己搶位置,那當皇帝自然是極好的,可是現在老二在西域,老三跑到了海外,自己還用得着着急?當太子不比當皇帝舒服?
朱瞻基無可奈何的道:“您老人家別這麼任性成不?三個月後就是您老人家的登基大典,到時候各個藩國的使節還有藩王們都得來京城祝賀,您要是惹得皇爺爺大怒,到時候不還是您老人家倒黴?”
朱高熾嗯了一聲,隨即又眼睛一轉,說道:“三個月後,你準備接手順天府,然後去前金吾衛待上一段時間,然後你就接手皇家學院吧。”
朱瞻基頓時也警覺起來,總覺得自己的老爹不太靠譜:“您又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
朱高熾道:“你皇爺爺今年六十六歲,那我這個當兒子的能好意思超過他?再過個十來年,就該輪到你了。
我想過了,你皇爺爺既然能特意把我發配到皇家學院去當苦力,那就說明這皇家學院值得重視,你自然也該早早的接手熟悉這些。
另外,祁鎮那孩子不錯,回頭你把他交給你皇爺爺帶着,省得他一天天閒的沒事兒光給我找麻煩,等他把祁鎮教的差不多了,你再把祁鎮交給我帶着。”
朱高熾越說越覺得自己聰明:“你皇爺爺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你,你回頭就可以怎麼對你兒子,等祁鎮也有了孩子,我就先帶着,回頭再讓你帶,你說怎麼樣?”
“您老人家還能再不靠譜一點兒嗎?”
朱瞻基的臉色已經黑的不成樣子了:“爲了您老人家三個月以後的登基大典,現在整個宗人府和順天府還有軍府、朝堂都忙的不成樣子,您老人家卻在這裡想着怎麼坑我?
您沒聽見皇爺爺的旨意裡是怎麼說的,那些進京的藩王和各藩屬使節都要由我接待,本身我也夠忙的了,您還想坑我?”
是的,朱高熾要從朱老四的手裡接過皇位,並不是挑個黃道吉日坐上龍椅就算完事兒了。
恰恰相反的是,從即位之前的齋戒沐浴再到登上皇位,以及登基皇位之後要給朱老四上太上皇的尊號,同時還要祭祀天地和太廟,要詔告天下和諸多藩國,要準備給自己的兩個兄弟封賞,要給那些宗室們分果子,順便還要冊封朱瞻基爲皇太子,冊封朱瞻基家的四腳吞金獸爲皇太孫。總之是複雜的一批。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加起來,三個月的時間只能說是勉強夠用。
然而朱老四的意思卻不僅僅是要在三個月內完成皇位的交接,同時還要讓朱瞻基和楊少峰一起把那些藩王們給帶到溝裡去——忽悠他們把封地換到海外。
總之,在朱老四的計劃裡面,除了準備退休的他自己之外,剩下的人誰也別想閒着。
“那個皇家學院到底怎麼回事兒?”
無可奈何的認命之後,朱高熾也只能接受現實:“難道皇家學院比國子監還要厲害?”
“不是比國子監還要厲害,而是兩者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麼可比性。”
朱瞻基道:“這麼說吧,現在皇家學院的守衛比之皇城的守衛也是隻強不弱,錦衣衛和東廠都派了大量的人手盯着皇家學院。
除此之外,皇爺爺還派出了許多人手去地方上,打算找一些地方安置某些比較敏感的學院,比如火器學院和生物學院之類的,排在第一位的是秦嶺,第二位的是草原,第三位的是西域,第四位的是奴爾幹都司那邊。”
朱高熾睜大了眼睛望着朱瞻基道:“西域?那地方現在還沒徹底到手呢,你皇爺爺就先盯上了?”
朱瞻基道:“盯上了。按照二叔的進度來看,估計再有個三五的時間就能徹底拿下西域,同時把麥鐸他們的人頭帶回來,現在盯上也只是提前了一些罷了。
倒是皇家學院那邊,很多東西都不能見光,最穩妥的法子就是把他們安置到西域或者秦嶺、奴爾幹都司等地以保證安全。”
朱高熾也終於認識到了皇家學院在朱老四心裡的地位。
“那行吧。你現在先去楊家莊子把那個混子找來,回頭咱們爺仨兒一起去皇家學院瞧瞧。”
話音剛落,朱瞻基的貼身太監卻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向着朱高熾和朱瞻基行禮之後便急道:“殿下,狀元公打上門來了,說是小爺帶着他兒子闖了大禍,現在躲進皇宮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