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鳳碧坐在門口的藤椅上，兩隻腳交叉的疊放在前面的凳子上,看着手上的雜誌，感受着雨後的涼爽。看到秋良回來，放下手中的雜誌，“去哪了？手機也不帶，這麼大的人了去哪也不跟家裡人說一聲。”
“哦，去鄉下走了一趟，走得急，沒有來得及說一聲。”
去鄉下就意味着去了葉家，不管是特意還是順便，反正肯定是去了。她不喜歡葉家的人，特別是在葉文青成了全鎮有名的酒鬼後就更加確定。憑什麼他們葉家的人來拿藥就只給工本費，甚至有些便宜的藥就直接不給錢，這也是她最受不了的一點。雖然名義上杜英紅叫秋同憫秋大哥，但俗話說的好，親兄弟還明算賬，又不是親的，就更沒有理由了。
秋同憫放下手中的資料，取下戴在臉上的眼鏡，看着站在門口的秋良，順手端起了放在旁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回來了，你媽都等你半天了，以後記得要早一點回來。今天你就別說他了，天都黑了。”說完繼續研究病歷。
“知道了。”秋良回答道。
沈鳳碧不耐煩的瞪了一眼秋同憫，前腳跨進門，還沒有等後腳跟着進來便發現秋良褲子跟早上不同，她不記得兒子有這麼一條褲子，而且看樣子已經舊的不行。她雖然對葉家不滿，但兒子終歸是自己的，哪有不疼的道理。“你的褲子呢？”
秋良傻笑着看着沈鳳碧，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髮。“今天下雨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到葉琳家換了條褲子。”
沈鳳碧剛要說什麼，卻被秋良搶先道“爸，媽，我有些累了，洗個澡我就上去睡覺了。”說完轉身朝廁所的方向走去。
“先把飯吃了再說。”沈鳳碧朝廚房走去。
“吃了，媽，別忙活了。”他不是不知道媽媽不喜歡葉家的人，特別是葉琳她爸，所以，三步並兩步的消失在沈鳳碧的眼前。
對於炎熱的夏天沒有比洗澡和下雨更舒服的事情，秋良拿着乾毛巾隨便的把溼頭髮擦了擦便半靠在牀上休息。走出廁所的時候堂屋的燈已經關了，爸媽應該已經睡了。
“咚、咚、咚，睡了嗎？”
聽到敲門聲，秋良先是一驚，隨後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還沒有呢？”穿着拖鞋走到門口，“爸，這麼晚了還沒睡？”
“我來看看你。”秋同憫邊說邊走進了秋良的臥室。若有似無得看着屋中的一切，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你是不是看過杜嬸的病歷了？”
“是。”秋良不可否認的回答。
“那你有什麼想法能說給我聽聽嗎？”秋同憫知道兒子是個重感情的人，既然知道了，掩藏已經沒有必要，他是他的兒子，不是外人，不管是在感情上還是醫學上，都想聽聽他的意見。
“爸，對不起。”秋良不由得低下了頭。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只是怕你接受不了。”
秋良擡起頭，看着已經坐在靠牆的一把椅子上的秋同憫。“爸，我沒有告訴葉琳。”
“好。這也是你杜嬸希望的。說說你對這病有什麼看法。”
“這個病······”
“你說，我聽着。”
“這個病不是很樂觀，確切點說應該屬於重病。”
“我知道，如果你是主治醫師，你會怎麼辦？先忘了是杜嬸的事，我們像往常一樣討論病歷。”
“嚴重貧血導致心功能不全，關鍵是還發現了垂體瘤。如果做開顱手術，那就會出很多血，已經貧血了，手術檯都下不了；如果不做手術，垂體瘤也會影響月經調節，進一步加重貧血，垂體瘤的增大會導致失明等；我也想過能不能在做手術的過程中先備一點輸的血，查過很多資料都提示輸血會加重心臟的負擔，如果心臟再繼續加重，那是無法想象的。現在慶幸的是心臟還只是到不能承受大手術的地步，所以，現在杜嬸還能幹農活。”秋良把自己昨晚整夜研究的結果全都說了出來。
鬧鐘上的秒針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靜靜的，父子兩在這一刻同時沉默，像是走進了一個無限的惡劣的循環當中，看不清出路在哪。嚴重貧血，心功能不全，垂體瘤和無數的併發症。
“我覺得，還是應該先解決貧血的問題。”秋良的說話打破了這一刻的沉默。“可是···如果光靠口服藥物治療貧血的話療效會很慢，也不排除垂體瘤惡變的可能。”
秋同憫點點頭，同意兒子的看法，不知道什麼時候兒子已經把病情看的這麼透徹。“你杜嬸的貧血就是生活水平太差，長期沒有肉吃造成的。現在看來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爸，以前爲什麼不直接把錢給杜嬸補貼家用呢？”
這句話正刺向了秋同憫的痛處，如果不是自己在老婆面前的妥協，又何苦像今天這樣的局面，整個家裡，掙錢的是他，管錢的不是他，對於吃藥不給錢，老婆已經很有意見，更別說拿錢了。“你媽不同意。”
父子兩再一次沉默，不可否認的是，這個家是沈鳳碧在當家。
“好了，早點睡，明天還要趕集。”秋同憫站起身，走出了臥室。
秋良也站起身關了燈，靜靜的躺在牀上，沒有一絲睡意，注視着在黑夜中屋中的一切······
雞公的叫聲打破了黑夜的沉靜，早上五點，天還沒有亮，葉琳從牀上爬起來，看着在鏡中仍有些浮腫的左臉，杜英紅也起牀了，母女兩個沒有再提昨天的事情，洗漱完畢後背着揹簍拿着鐮刀走出家門。
早上的空氣是清新的、沁人心脾的。今天的霧很大，草上掛滿了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露珠，葉琳和杜英紅蹲在地上，手上的鐮刀麻利的割斷捏在左手中青翠的小草底部。一把、兩把······
腳麻了，站起身活動兩下，等葉琳裝滿滿滿一揹簍的青草再次站起身的時候天已經大亮，看着杜英紅的還差一些，又重新蹲下去，把爲數不多的草給補上。
和往常一樣，到家後，葉琳把青草直接背到牛棚裡餵食，這是他們家唯一的財富，也是他們學費的來源--一頭奶牛。如果光靠種莊稼是不可能供兩個孩子上學的，並且是兩個高中生。
太陽慢慢爬了起來，透過竹林的縫隙將光線射進了院子，氣溫也在慢慢的升高。早飯過後，洗衣服、擠牛奶······，母女忙碌着家裡的活。半天的光景，除了勞動還是勞動，飯後繼續播下玉米粒。
杜英紅拿着從秋同憫那裡拿來的玻璃輸液瓶裝好一瓶瓶牛奶，放在揹簍裡，“琳兒，差不多該走了。”
“誒，馬上就好。”
杜英紅把行李，確切說是個小編織袋從臥室裡拿到堂屋，放在裝有牛奶的揹簍旁邊。看着剩下的玉米也沒有多少了，葉琳站起身，背起重重的已經有些磨破的書包，拎着編織袋裡爲數不多的衣服，就這樣，母女兩大包小包的出了門。
不知什麼時候，炎熱的天氣再一次取代了雨後的涼爽，路上幾乎看不見一個行人，一條公路看過去光禿禿的沒有一處能遮陰的地方。
母女倆揹着沉重的包袱在路上走着，額頭上都漏出了豆大的汗珠，隨着時間的推移，杜英紅的牛奶也在一瓶瓶的減少，留下了許多空瓶子。
葉琳買了一張通往成都的最後一班車的車票，再過半小時就要離開，越在這個時候人的感情就會越脆弱，她捨不得家裡的一切，雖然那裡一貧如洗；她更捨不得媽媽，怕在走的時候終究忍不住還是會掉下淚來，雖然每年都會經歷這樣的事情。
“媽，你先走，家裡還有那麼多的活。”一如既往的語句。
“不礙事，等你上車了媽再走不遲。”一如既往的回答。
母女兩就這樣坐在休息處的椅子上歇涼，等待着車的到來。
“媽，牛奶不要老是全賣了，留一點自己喝，不要老想着交學費的事。”
“好好學習知道嗎？出去做兼職要注意安全，特別是晚上。”
正在母女兩交談之際，一輛客車駛進了車站，停靠在了規定的車位上，車的上方寫着顯目的成都兩個字，這次是她真的該離開的時候，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會後悔爲什麼當初會選擇去成都上高中。明明她是這麼一個迷戀家的人。
“媽，我先上車了。”
“恩”。看到客車到了，杜英紅也放心下來，家裡也確實有很多活還等着她。拿起放在旁邊的揹簍背到背上。“我先走了，路上小心點，到的時候別忘了打個電話報平安。”
“知道了。”看着媽媽瘦弱的背影慢慢走出車站門口，只感覺眼睛、鼻子一酸，連忙擡起頭看天。和以前一樣用最快的速度走進了車廂，等着客車的開啓；再一次暗自在心中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讀書，好好工作，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出了車站，到了秋家，從揹簍裡拿出還沒有全乾的褲子和一瓶牛奶，遞到秋同憫的手中，沒看見沈鳳碧，“嫂子呢？”
“哦，隔壁打麻將，琳兒走了？”
“剛上的車，應該已經上路了。”
“昨晚我們父子兩研究了一下你的病情，覺得主要還是飲食太清淡，要多吃肉才行。”
“沒事兒，我知道注意的。”
“妹子，我怕······我這裡有些零散的錢，拿去對付着用。”秋同憫從褲袋裡拿出了的幾張十元人民幣遞到杜英紅的手中。
杜英紅沒有拒絕，她確實沒有多少錢，牛奶的錢月初已經付過，再給還得等十多天。“我先走了。”
“好，慢走。”這是目前自己唯一能做的。目送着杜英紅離開，轉身，看着站在一旁的秋良，“你都看見了？”
秋良沒有說話，只是點頭，從秋同憫手上拿過還未乾透的褲子。
秋同憫準備往書房走去。
一絲懷疑略過秋良的腦海，這個舉動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絕不像母親所說的那麼簡單。“爸，我很好奇爲什麼杜嬸叫你大哥”。
“以後會告訴你。”獨自留着秋良站在原處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