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的路燈一下沒一下的閃着,昏暗的巷子似乎長到沒有盡頭,周邊是將他逐漸吞噬的黑暗,如同炸裂般的劇痛在他頭皮上方散開。
昏迷的前幾秒,好像有個人影衝過來護住了他,他努力的睜大眼睛,可依舊抵擋不住如潮水般洶涌而來的睡意。
許濯猛地坐了起來,那張細膩白皙的臉龐比平時更蒼白了幾分,腦門上幾滴冷汗順着柔和的輪廓緩緩向下流淌。
是夢。
他煩躁的揉了揉頭髮,窗外有一絲破曉的光透過玻璃,溜過布簾的縫隙,跳落在少年骨節分明的手上。他拿起枕頭旁的手機,開了鎖。
[三中一霸]許哥,聽說了嗎,我們學校要和你們八中合併了!!!
”三中一霸”這個暱稱是許濯給徐磊起的,徐磊曾多次提議此暱稱太容易拉仇恨,羞恥度爆表,但許濯立場堅定,嚴肅表明只有“三中一霸”才配當他“許霸霸”的兒子,而“三中一霸”這個暱稱就顯出了許濯對他深沉而包容的父愛。
[許霸霸]哦。
[三中一霸]那咱們是不是不用交假期作業了?!
[許霸霸]你覺得我用寫?
[三中一霸]你們那邊都是羣書呆子,我們這邊純屬就差生一大堆,也不知道教育局怎麼想的,把咱們合到一起(疑惑)
[三中一霸]但是!你!我!終於!沒有了那兩面牆的阻攔了!我們終於能在同一片天空裡自由翱翔了!
許濯深吸一口氣,看着那中二滿滿的幾句話,皺着眉,在手機上摁了幾下。
[許霸霸]恭喜,到時候別來騷擾我。
他下了牀,拿着牙刷杯子去洗漱,看着鏡子裡的那張臉,只感覺到一陣惡寒。
太像了。
他換了一身休閒裝,戴上耳機下了樓。
五點鐘的清晨剛有些亮堂,昨天下了一場雨,在地上積成了一片片小水窪,空氣中都帶着溼潤的的泥土清香。
他跑到最近的河堤上,看着陽光突破雲層,慢慢席捲大地,然後起身離開。
日期一天天臨近,終於。
暖洋洋的春風拂在臉上,細碎的光影透過兩排梧桐樹的縫隙,輕快的落在學生們的肩上,歡快的氣氛洋溢了滿路。
但,也不免有例外,比如......
“啊,我作業一個字都沒寫,會不會被你們那的宋閻王送走啊?”徐磊苦着臉,看向許濯,不禁更難受了。
宋閻王就是宋銘,八中的教導主任,堪稱全能,上至詐騙下至早戀,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正因此,他也肩負了年級主任和班主任的鄭重使命......
作業大權。
因爲他實在是太過於嚴格,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於是開始用外號來代替他,順便借用這個機會來痛斥宋主任的罪惡行徑和抒發內心的苦悶,最開始用他的名字諧音“送命”來當做外號,後來不知道是哪班的學生不寫作業撕了練習冊,宋主任知道了,喊他去了趟辦公室,不到十分鐘就哭着出來了,非要回家休息,經過多番轉折終於批了假條,走的時候表現的像八級殘廢似的,結果被不知情的學生看到了,覺得實在是太恐怖了,“進辦公室一次,送掉半條命”這個說法就逐漸傳開,後來又發展到了“送命是閻王,不僅掌管作業大權,還掌管我們的生死簿”最後居然形成了“宋閻王”這個稱呼。
鑑於宋銘被謠傳的越來越恐怖,大家都開始努力學習,默默做事,原本是不想讓自己有被宋閻王逮到的機會,結果卻意外提高了八中的升學率。
“我也想不寫作業...”許濯瞥了他一眼,“那你別寫”。徐磊撇撇嘴,“聽說有宋閻王在那,也就你敢不寫。”
“嗤”許濯輕笑了一聲,“那怪我嗎?說不定哪天你被壓迫太狠了,集結了一羣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去把宋閻王搞下來,然後你也能從‘三中一霸’成功晉級到‘八中一霸’了”。
“畢竟,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嘛”。
許是因爲許濯左臉的疤太過於猙獰,又或許是有時他的眼神太過於陰森,大家都恐懼勝過花癡,無論是在哪裡,許濯周身兩米都是無人區。
這就造就了八中的名場面“帥哥可憐無人陪,妹妹嚶嚶不敢上”。
忽然,人羣一陣躁動,原本許濯面前的寬敞大道又開了一道路,人羣自動避讓,一個身材嬌小的女生扎着兩個麻花辮,面露桃紅,被身後的一羣小姐妹推了過來。
許濯一看就明白了她們想幹嘛,挑了挑眉。
徐磊兩眼放光“哎,我們三..."話沒說完,蘇霧奈就被推了過來。
許濯周圍也就徐磊一個人,這一下,直接朝着許濯懷裡撲去。他側了下身子,順手把吃瓜的徐磊拉了過來。
徐磊嘴邊的笑還沒來得及收,就猝不及防的被人拉來當擋箭牌,被撲的一個踉蹌,穩了穩才站好。看着面前慌慌張張的蘇霧奈,再看看自己,一時間又懵又驚喜又悲哀。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蘇霧奈的臉紅到了耳朵根,她看着地面,雙手在後面緊緊攥着那封粉紅色的情書,緊張的汗水溼潤了掌心。
一陣春風吹過,徐磊在春風的沐浴中瑟瑟發抖。
周圍的一圈人都站在那裡,幾百束目光都匯聚在了徐磊身上。
徐磊同志表示如坐鍼氈。
“勞煩各位,賞個臉兒,都轉一下”許濯看着他們,他們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用各種彆扭,滑稽的姿勢,轉了過去。
徐磊彎下身,緩緩的提起了被蘇霧奈踩掉的褲子。幸虧今天多穿了一條秋褲,要不就走光了。他這樣想着,默默地走了過去。
此時,許濯也走到了蘇霧奈面前。
“我...我...”蘇霧奈緊張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埋頭看着腳下,不用說她也知道,今天太丟人了。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她的面前。
少年的手白皙卻不顯得柔弱,反而瘦勁有力,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齊,指甲蓋還透出些可愛的粉紅色,伸過來時,還帶着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
“不打算彰顯一下你的誠意嗎?”她聞言擡起頭,“什...什麼?”
“手後面拿的東西,不打算給我嗎?”蘇霧奈原本已經快要平復下來的心,又開始砰砰亂跳。
他一定知道我要幹嘛,那他這樣,是不是答應我了?蘇霧奈這樣想,心裡又激動又忐忑。她把手從背後抽出來,在拿出來的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頭低了下去。
“我...我喜歡你”。
察覺到手上的信封被拿走,她慢慢的擡起頭,兩隻手拉在一起,緊張又不安。
“謝謝你的喜歡,但是我們不太適合”少年笑着回答。
“爲什麼?”幾乎在許濯說完“我們不太適合”後她就問了出來。
“因爲”他指了指蘇霧奈,又指了指自己“你,我,不是情侶身高的黃金比例。”
徐磊:還有這種操作?
蘇霧奈知道許濯不喜歡自己,再問下去就是無理取鬧了,但是...女朋友做不了,總能做個朋友吧......
“那...我們可以做個朋友嗎?”少年又笑了笑,“當然可以”,蘇霧奈的心中又燃起了一簇希望的小火苗。
“怎麼不能做朋友呢?全校的同學都是我的朋友”。
嘩啦──
一場傾盆大雨澆滅了一個新生的希望。
徐磊:"哥,你說剩下兩年我還能找到女朋友不?"
許濯:"做人要圓滑,女朋友這是個變數,簡單點來說,隨緣。"
八中門口張燈結綵,學校門牌匾上還掛着一長串紅花。“這佈置的也太誇張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爲要再放兩掛鞭過年呢”徐磊摸摸鼻子吐槽着說。
結果他和許濯還沒走到跟前,就被突然扔出來的鞭炮又震了回去。
噼裡啪啦響了好半天,徐磊纔回過神來,“臥槽,不是吧,還真放炮啊?”
鞭炮的粉塵還未落淨,就隱隱約約看到有兩個身影從那“紅塵”中脫穎而出,肩披大紅花,身穿紅外套。“真喜慶啊”,徐磊表情複雜,嘴角隱隱抽搐。
“同學,高几的啊?高一新生在三中校區哦~”徐磊笑了笑,“高二,三中那邊過來的”。“哦~三中那邊的學生啊~以後大家好好相處啊~”
徐磊:咱能不能正常說話?別拐來拐去行嗎......
與此同時──
“同學,同學?”宋銘越看面前人的側臉,越覺得眼熟,終於,半是試探的說出了那兩個字。
“...許濯?”許濯聽到似乎有人叫自己,以爲是徐磊,結果一扭頭就對上了宋銘那張“和藹可親”的臉,嚇到許濯趕緊往後撤了一步,結果踢到了校門口的臺階,摔了個踉蹌。
“許濯?!”宋銘像是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般兩眼放光,圍着他這邊轉轉,那邊轉轉。從頭到腳每一根毛都仔細打量,不知道的還以爲他看的是什麼稀世珍寶。許濯被看的心裡有些發毛,有一種自己沒穿衣服被別人看光的感覺,尋思着打個招呼,於是開口,“宋主任好”。
“哎呦”,宋銘更震驚了,“許濯,你今天是不是發燒了啊?”他親切的問着,甚至還想伸出手親自測一測。
“啥?”許濯一時間沒搞明白,剛纔宋銘說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全在發愣,但是餘光瞥見宋銘手伸到他面前的時候,卻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
“沒什麼,老師就是想問問你,這次開學咋沒遲到呢?咋還和老師打招呼呢?鐵樹開花了?真稀奇啊”宋銘感嘆道,“平時見了老師不都是愛搭不理嗎?啊?”
許濯:感情我上下不是人唄......
八中和三中合併,統稱爲八中,由於兩個學校學生水平相差太大,學校又害怕差生單獨分班會出現拉幫結派的現象,便將兩校學生打混,都變成了平行班。
而這兩校合併,竟是因爲兩個學校的校長結婚了?!
“來,許濯,給你拿個東西”宋銘把挎包拉開,裡面整整一大包糖。
剛開始許濯還好奇,宋銘一個大老爺們兒背個挎包乾嘛?哦,裝糖。
裝糖,裝糖...裝糖?!裝糖幹嘛?!
“來,拿着,呵呵,王校長的喜糖,沾沾喜氣”宋銘笑着抓了一把糖就要塞給許濯。
平常給的糖還可以不要,這喜糖不要了,可不是不給人臉嗎?許濯收了糖,“王校長結婚了?”“可不是嘛,你還不知道吧?你猜猜,王校長和誰結的婚?”宋銘抖了抖那稀疏的眉毛,興致盎然的看着他。許濯只好表現出“我很感興趣快和我說”的表情,抱着八卦的心理,左右瞅了瞅,壓低聲音,悄咪咪的問“誰啊?不會是三中的校長吧?”
“你知道?”宋銘疑惑看着他,“我知道?”許濯同樣震驚的看着他。
“算了,不說了”宋銘擺擺手,“給你說個事,原本咱這轉來了一個學生,宿舍不夠用了,正好你不是一個人一個宿舍嗎?我就讓宿管部把他先安排到你那裡了”。
“你能接受吧?”宋銘期待的看着他。
許濯無語,“別讓他碰我東西,睡覺別打呼嚕,一切好說”。
其實並不是許濯不想和別人合住,只是同學們都太害怕他了,生怕哪天晚上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來了。
宋銘比劃了個“OK”,“人應該已經在宿舍了,你去先認識一下吧,人家之前在的學校可是省示範,成績好着呢,你這個學期也努努力吧,你多聰明,放着那麼好的腦子不學像什麼話...”
“老師給你說,也是爲你好。你看你之前的成績多優秀,怎麼...”
話沒說完,許濯就溜了。
剛走到宿舍門口,就看到一個穿着白襯衫的少年站在門口,手裡還大兜小兜的拎着東西,正在和宿管聯繫開門,許濯走過去,“不用打了,我有鑰匙。”
少年擡起稍有些青澀的臉龐。
“許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