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上,有個和尚一步一蓮花。
在他的對面,有個白衣年輕人一步一冰河。
“你是誰?”
卓青帝看了一眼對面那個年輕的和尚,總覺得這個和尚該死。這只是一種感覺,大部分人覺得一個人該死,可能是這個人真的該死。但卓青帝覺得面前這個和尚該死,是因爲他第一眼看上去,就覺得這和尚將來是個麻煩。
有聖人相。
“小僧法號玄庭。”
和尚雙手合十,微微俯身施禮。
卓青帝嗯了一聲:“我討厭你。”
玄庭和尚笑起來:“所以,我知道了你的立場。多以,佛陀也知道了你的立場。”
卓青帝微微擡着下巴,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着和尚:“我要見的是佛陀,不是你這個小和尚。在我看來,我見佛陀,也是給佛陀幾分面子。而你,真的不夠資格見我。”
玄庭和尚回答:“你認爲見佛陀是給佛陀面子,佛陀不覺得自己有面子。他不見你,才覺得自己有面子。可是佛宗的人要面子是沒用的,佛陀不見你不是因爲面子,而是因爲沒必要。”
“所以,是佛陀讓你來攔着我的?”
“小僧攔不住你。”
玄庭搖頭:“你太強,我打你不過。”
卓青帝哈哈大笑:“小和尚說話倒是直爽......那我問你,佛陀爲什麼不見我?”
“道不同。”
“不相爲謀?”
卓青帝道:“既然是佛陀拍你來見我的,想必你在佛陀面前也有幾分地位,你說的話,便是佛陀要你說的話。我說的話,你回去也必然會告訴佛陀對不對?”
“是。”
“嗯,那就好。”
濁氣地往後憑空一坐,明明坐下去的時候身下什麼都沒有,可是當他往後坐的時候,沙漠裡的沙子翻滾起來,一個看起來極爲精美別緻且大氣的冰雕座椅就出現在他屁股下面。
他坐在那,眯着眼睛看着玄庭:“我想了想,佛陀不見我,不是道不同,而是他怕。我給一個滅大羲的機會,自此之後世上只有佛宗再無道宗,我就不信他不動心。他不敢見我,是因爲他怕我給他的承諾太大,大到他無法拒絕。”
玄庭站在那,身如青松:“佛陀可看破前世未來,你要的是什麼,佛陀看的清楚。召喚靈界過往的事,不論對錯,但已成定局。你偏偏要打破這平衡,毀了這秩序,怕也不是什麼真的追求自由,而是追求自我。”
“自由,自我?”
卓青帝笑了笑:“管他呢,反正最自欺欺人的便是你們佛宗,翻過來調過去怎麼說都聽起來特別有道理。就拿這自由和自我來說,你們佛宗追求的是自由還是自我?想來想去,還是自我。”
玄庭居然沒有反駁,也沒有說話。
卓青帝:“你是個有意思的小和尚,似乎你還有些故事。”
他的眼睛閃爍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他的眼睛裡發光。
片刻之後,卓青帝的臉色一白:“你心裡的執業爲什麼這麼重?”
“小僧心裡沒有執業,佛宗的人,什麼業都不能有。”
“騙誰?”
卓青帝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忍不住問道:“佛宗有因果之說,我一直都不相信,可是看到你之後我居然信了幾分。你眼睛裡的那個和尚,和你不是一個和尚。你身上揹着的因果,也不是你的因果。你這樣強行的要去替別人贖罪,替別人執業,辛苦不辛苦?”
“自我。”
玄庭和尚笑起來:“這是你剛纔說的,不管是什麼宗門,若要真的修行,第一步就是真的找到自我。我揹負了什麼,是我的自我。而你要做的,是你的自我。佛陀要做的是,是佛陀的自我。所以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道不同。”
卓青帝:“那麼換過來,我不去找佛陀,去找陳無諾?”
玄庭:“佛陀說,衆生平等,指的是人的生命是一樣可貴的。但人和人不一樣,有的人思想很開闊,有的人思想很保守。思想開闊的人,總是會走的快一些,登的高一些。所以,衆生平等若是說什麼都是一樣的,反而是一種不平等。成功者付出很多,庸人什麼都不做,難道他們兩個平等就是真的平等,豈不是對不起人家付出了努力的人。”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不管是佛陀,還是陳無諾,既然站在高處就不是思想不開闊的那種人。所以,你覺得找佛陀,和找陳無諾,會不會是一樣的結果?”
卓青帝沉默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搖頭:“你是個會說話的小和尚。”
玄庭又笑起來:“剛纔你不是也說了,佛宗的人都會說話。”
卓青帝:“所以我決定接受你的建議,我不打算和佛陀做什麼交易談什麼合作了。我改了主意,我決定還是要去金頂國大雷池寺,只不過我現在想殺了佛陀。”
玄庭認真的說道:“你說佛宗的人自欺欺人,你又何嘗不是?你若是真的能輕而易舉的殺了佛陀,又或者是殺了陳無諾,怕是你也不會想什麼交易談什麼合作。直接殺了這兩個當世最高的人,豈不爽快?”
卓青帝:“我現在倒是想先殺了你。”
玄庭雙手合十:“死,是解脫。”
卓青帝看到了玄庭腳下的蓮花,沉默了好久之後說道:“我從不認爲這個世界上有真的無私之人,有人說只有無私之人才可成聖。可是佛宗若有一人成聖,絕不是那藏頭露尾不敢現身的佛陀,而是你。你有赴死之心,你還有揹負因果之勇,所以我真的想殺了你了。”
玄庭道:“那麼,請動手。我若死了,大羲陳無諾,也就可以確信佛宗不會和你同流合污了。”
卓青帝微微皺眉:“看錯了你,居然如此狡猾。”
玄庭:“好人若是真的傻,好人早就絕種了。”
卓青帝:“你這和尚真不是一個正經和尚。”
玄庭想到了在之前有個叫安爭的少年說他,你這個和尚真不是正經和尚,忍不住笑了笑。想到了安爭,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個猴子,然後他又神情黯然下來。
“和尚,我問你一件事。”
卓青帝靠坐在冰雕寶座上,有些懶散但看起來又很認真的問道:“打個比方,就你我來說吧。我要滅掉大羲,必然生靈塗炭對不對,所以我應該是做錯事的那一方。而你呢,你要阻止我,你能成聖,所以你是作對的那一方。假如,我最終被你所敗,然後爲了懲罰我,你將我關在一個囚牢之中。”
玄庭和尚認真的聽着,沒有插嘴。
卓青帝比劃了一下盒子的樣子:“那麼大的一個囚牢裡......這對不對?”
玄庭道:“能不造殺業就不造殺業,所以若是能將你關起來,也是對的。”
“嗯。”
卓青帝嗯了一聲:“那我再問你,我死在了囚牢之中,我的子孫後代又被囚禁了幾萬年。一代生一代死,生生死死,以至於他們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個囚徒,居然就那麼認命了,在囚籠裡活着。而他們還要承受擋住因爲我犯的錯而留下的懲罰,要不斷的被人召喚出去拼命,死了也沒人祭奠沒人感懷,反而被人認爲是應該的......這對不對?”
玄庭沉默,沒有回答。
卓青帝嘆了口氣:“和尚啊,你終究還是虛僞的。之前我說關起來,你說是對的。現在我問後代,你不敢回答。是因爲你其實很清楚,那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玄庭還是沒說話,眉頭微微皺着,似乎還在思考。
卓青帝站起來,身下的冰雕寶座消失,化作水流,滲透進了沙漠之中。沙漠裡當然乾燥炎熱,但是沙漠裡不是沒有水。只要有水的地方,卓青帝就無所顧忌。這個世界上,只有水纔是萬物生存之根本。所以他的命,比誰的命都要硬。
“和尚,你想透徹了?”
玄庭依然一言不發,眉頭皺的越來越深。
“看來你想不透徹。”
卓青帝轉身就走:“果然沒有必要去見佛陀了,大失所望。你若是想不透徹,不如去問問佛陀,看看佛陀是否能想的透徹。佛陀若是能說出不對兩個字,幫我問問他不對的理由是什麼。恩怨有,因果有,但無恆定。我罪該萬死,子孫後代無罪。這道題,我不止要出給你,我還要出給這個世界的所有人。讓他們都想想,到底對不對。”
卓青帝消失不見,玄庭依然沉默其中。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玄庭擡起頭看了看卓青帝離開的方向,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你這是......又何苦?你說我揹負了別人的因果,執業別人的業障。而你呢,你難道不是嗎?我不知道當初那個罪該萬死的是誰,但你卻因爲這道題,就以自己爲罪該萬死之人來出題......這執業,比我還要重的多了。你說不信因果,可沒有因,哪裡會有你現在這果。而你這果,又是將來這道題的因。因果循環,如此往復......對還是不對?”
玄庭站在那,忽然哇的一聲噴出來一大口學,那血溼透了他雪白雪白的僧衣。
他轉身而行,步伐踉蹌。
每一步,依然有蓮花出,但是那血順着他的身體往下流,很快就染紅了蓮花。本是一朵一朵無暇污垢的白蓮,卻變成了一朵一朵有因有果的血蓮。他想不明白,不知道怎麼解決,心裡淤積之氣越發的重了起來。和尚走了一百三十步,忽然又明白過來一件事。
殺人。
不是他要殺人,而是卓青帝在殺人。
卓青帝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和尚,所以他纔有那樣的問題。卓青帝殺人,只是一番話而已。
玄庭覺得自己要死了,因爲信仰在搖晃。
他想到了那個少年,那個猴子。
所以他轉身,沒有去大雷池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