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周走出蓬皮杜藝術中心，兜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短信，小馬發來的‘晚上使館辦留學生新年會，一起包餃子，請你來！’
含蓄的邀請背後，小馬的意圖不言而喻。劉宇周笑了笑，準備刪除。既然無意，何必讓人會錯意思！
忽然一陣冷風過來，堵得她呼吸有些困難。劉宇周別過臉去喘口氣，看到藝術中心的鋼管在冬日夕陽下閃着清冷的白光。
“多麼寂寞啊！”有人在感嘆。
劉宇週轉過頭去，看見一個紅衣白褲，灰髮齊整，塗着鮮紅脣膏的法國老太太。
老太太看見一個東方女孩盯着自己看，聳聳肩，用法語又說了一句：“不是嗎？”就笑着離開了。
劉宇周微笑，想要按刪除鍵的拇指就這樣停頓下來了。
多麼寂寞啊！不是嗎？
來到法國三年多，學業一日千里，博士論文都快寫完了。私生活卻依然沒有半點起色。她還是孑然一身，連同性朋友都沒能交上幾個，更不用說異性了。
小馬應該是她在這裡唯一的異性朋友吧！
小馬大名叫馬端正，人如其名，全身上下都端端正正的。方方臉，方方的身材，短胳膊短腿，從遠處看背影，最接近長方形。
也許馬爹馬娘在製造他的時候，是以端正爲唯一標準的。
劉宇周和小馬的相識頗爲偶然。
她有一個合租夥伴，名叫蘇思思。蘇思思有個男友，綽號叫老金，是個導遊，專門通過大使館牽線，給國內過來的旅行團做陪同。
近幾年，國人財富暴漲，來到異國他鄉常常一擲千金，在老外面前充一回大爺，爲百年前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的祖先們出一口惡氣。
老金深受國內同胞的恩澤，幾年來賺得盆滿鉢滿，計劃再大撈幾筆之後，開一個餐館，正式在浪漫之都落地生根。
有一日，蘇思思忽然過來找劉宇周，請她去替老金陪同一個國內來的旅遊團，原因是老金吃壞了肚子。
劉宇周本來是拒絕的，她的口才不好，人又木訥古板，不會哄客人開心，怕斷老金的客源。
可是蘇思思一再堅持，劉宇周便不好駁她的面子，只得答應。
臨行前，蘇思思有些不好意思的囑咐她：請她別忘了這是老金的生意。
當時劉宇周有些莫名其妙，後來才輾轉聽說：原來老金這個生意，也是從以前一個朋友那裡搶來的。
一次朋友生病，請老金幫忙替補，結果老金從此搶下這個生意，害得朋友只好另闢蹊徑。
正因爲自己做過這種事，所以神經格外敏感。他找劉宇周，絕對不是因爲劉宇周是巴黎四大比較文學的在讀博士生，而是因爲從蘇思思嘴裡得知，劉宇周十分老實，絕對不會做對不起朋友的事。
那次陪團經歷並不太愉快，客人們不算太高興，因爲劉宇周的介紹太學術。大家來到這裡，更想聽的豔聞軼事，比如說，路易十四到底是在凡爾賽宮的哪間房裡幽會他的情婦的；而不是鏡廳建造於哪一年，用了多少玻璃，重修了幾次。
好在下午的安排是去香榭麗舍大道購物，遊客們的不滿自有LV的名包來撫平。
LV**店的店員中文熟練，態度謙恭，二把刀導遊劉宇周自嘆不如，於是躲在角落裡偷閒。
作爲使館陪同的小馬就在這時來到她的身邊，和她攀談起來。
他觀察了一路，對這個清新如白蓮的女子很有好感。雖然她看上去並不年輕，事實上，那時劉宇周已經二十七歲了。不過，她的氣質乾乾淨淨，又有高學歷和好教養，對於迫切需要成家立業的男士來說，是個很好的目標。
那天以後，小馬就常常給劉宇周發發短信。天氣變了，會提醒她注意身體；朋友發來好笑的段子，也會轉發給劉宇周。偶爾還會到劉宇周打工的咖啡店喝上一杯咖啡，和她聊上幾句，然後送她回家。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聯繫着。
這算是戀愛嗎？劉宇周不止一次的問自己，但很快又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因爲她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
不得不承認，博學如劉宇周，在愛情方面，和大街上的每一個女孩都一樣，都抱着不切實際的憧憬。
可是今天，在蓬皮杜藝術中心寂寞的鋼管下，在法國老太太一針見血的觀察力下，劉宇周忽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也許，年近三十的她是時候應該停止那些玫瑰色的夢想，找一個像小馬一樣端正的人過一輩子。
回到小公寓稍事裝點儀容，看着穿衣鏡中自己不太出色的五官，劉宇周輕輕對自己說：“豔遇只屬於豔女，普通人就該赴普通人的約會。”
蘇思思妝容精緻，光彩照人，踩着五寸細高跟，也來到鏡子前，婀娜的轉了幾圈，問劉宇周：“怎麼樣？”
劉宇周很佩服的看着她長羽絨服裡面單薄的低胸吊帶衫和黑色呢短裙，善意的提醒道：“巴黎今晚的溫度好像在零下。”
蘇思思媚媚的一笑，眼波里都快流出水來了：“沒有關係，埃菲爾鐵塔上的餐廳，空調運行一向良好。”
劉宇周搖頭：“燭光晚餐？”
“是啊！慶祝中國新年！”
“吃完老金又要抱怨，爲了你，開餐館的計劃又要往後延一年。”
蘇思思塗成紫色的指甲在劉宇周臉上掐了一把：“大博士，好刻薄。不過沒關係，只要能吃好，事後他愛說一年都隨他。”
蘇思思就是這樣實際，卻又是這樣開心。
留學生過年，能有幾許新花樣？
不外乎自己動手包餃子。
男男女女一大屋子，嘰嘰喳喳之聲不絕於耳，看着倒像相親大會。
使館的大齡工作人員照例不參加，僅有幾個年輕未婚如小馬者，在這裡坐鎮。
說是坐鎮，其實也有那麼點不可告人的私密目的。
身爲外事人員，跨國婚姻是不允許的。
祖國遠在萬里之外，學生時期的小女友早就分了手。
只能等待回國後相親，可是盡見到極品人物，不是一心鑽在錢眼裡，就是自命清高，目空一切，大部分都不適合爲/人/妻。
過來人諄諄教誨，年年留學生聚會是個好機會，擦亮眼睛仔細看，見到氣質乾淨，思想單純的就趕快出手。西方世界是個大染缸，少有中國女孩來了這裡能出淤泥而不染。
前輩們也許不知道，中國內部早已西化嚴重，好多女孩尚未出國就已經裡外全部西化完畢，對大使館的小職員不屑一顧。
所以，留學生聚會年年有，駐外人員與清純女學生的純純之戀卻稀少的彷彿只在傳說中存在過一樣。
不過，稀少歸稀少，去國懷鄉的年輕駐外人員總是忍不住幻想自己也許是下一個傳說的男主角。
是以今日聚會，使館的年輕工作人員並不少。
小馬看着正一心一意包餃子的劉宇周，幾乎肯定自己和她將會譜寫一個新的傳說。
比起那些嘻嘻哈哈，眼高手低的新潮女生，劉宇周是現場僅存的傳統婦女，值得好好保護。
她安靜，不喜熱鬧，沒有擠到男生堆裡去和麪。
不過那些主動要求和麪的女生到底抱着什麼目的？小馬是很懷疑的。
有個來自天津，家世不錯的男孩已經被塗得滿臉雪白，那是十來個女生的共同傑作。
真是佩服她們，遠在法國居然連人家父母做何工作，年薪幾何，家底如何，幾時退休，都打聽的清清楚楚。
世道不穩，經濟動盪，凡是脾氣較好，身家清白，兼有豐厚家底的未婚男士，皆是稀缺資源。面對他們的時候，平日裡柔若無骨的女性，全部化身優秀獵人，智謀迭出，全盤佈局。十來個女生暗裡較勁，不知這位現代賈寶玉最後會花落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