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雜草,從泥土裡冒了綠芽。
路過的野獸擡腳將還未長開的雜草踩死了。
一塊石頭,就放在那裡,不論時間流逝,石頭也不曾變化。
一對年輕的男女,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愛成婚。
十方衆生,人間百態,於此刻,盡在陳陽眼中掠過。
他就是一個旁觀者,看待着所有發生在眼前的事情。
像是看待歷史,又像代入了自身。
喜怒哀樂皆有感受。
一位老道,騎着青牛從天而落,在一塊石碑上寫下了陳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道德經》。
道可道,非常道……
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下。
陳陽看的認真,如此之近的距離,他幾乎可以看見老道書寫下每一個字的筆觸,所要表達出來的情緒。
那是大道至簡的思想,那是充盈天地而不爭的純粹。
恍惚之間,陳陽的意識逐漸歸還自身。
眼中景物逐漸被大雄寶殿的佛像金身佔據,被寬廣的大堂所佔據。
看着坐在蒲團上,望向自己的普廣。
看着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坐滿了的諸位高僧。
過去了多久?
好似是一瞬之間,又像是無數輪迴。
那一念,似花開,芬芳馥郁。
“那道士在幹嘛?傻了啊?”
大殿外,僧衆們見陳陽一動不動,連話也不說,議論紛紛,
吃完飯就匆匆趕來的記者們,站在攝像機後面,也是有點火大。
要不是因爲有人突然撞鐘,他們也不至於吃個飯還這麼趕。
“答不出就趕緊出來啊。”
“別耽誤我們時間,我們還要答辯呢。”
外面有弟子喊道。
上座的一清大師,忽然說話:“安靜。”
頓時無人在說話。
一清大師看着陳陽,眼中異彩連連。
“他在悟道。”
一清大師輕聲的說道。
其他高僧一驚,仔細看着陳陽。
一清大師道:“都不要出聲,這等機緣不小,莫要斷了。”
衆高僧微微點頭。
眼看那佛像嫋嫋燃燒着,普廣忽然走過去,兩指掐住燃了三分之一的佛香,將其捻滅了。
也是此時,陳陽的意識終於徹底的清醒。
“什麼?”
他問道,略帶着一些茫然。
普廣蹙眉:“什麼什麼?”
陳陽道:“法師問我什麼?”
普廣未答,而是問道:“可以繼續答辯?”
“可以。”
普廣點點頭,手指輕搓,佛香便是神奇燃燒。
他回到蒲團坐下,問道:“什麼是佛?”
與方纔再不同。
陳陽聞言只是一笑,擡頭看看大殿穹頂,低頭看看腳下方磚,再扭頭看向門外……
“這道士傻了吧?普廣法師與他論法,他亂轉腦袋瞎看什麼啊?”
僧衆們簡直想把這個不尊高僧的道士趕出去。
普廣卻是眼睛一亮,大笑道:“好,好,好,答的好!無處不是佛,道長果然厲害!”
僧衆們一愣,這就答出來了?
什麼話都不說,這也能行?
“該道長你問了。”普廣說。
陳陽:“如何是禪?”
普廣:“是。”
陳陽:“如何是正法眼?”
普廣:“不是。”
陳陽:“如何是空?”
普廣:“空即是空。”
陳陽:“是嗎?”
普廣:“不是嗎?”
陳陽:“是嗎?”
“這……”
陳陽連問兩遍,普廣忽生懷疑,接着苦笑搖頭:“貧僧不及道長。”
門外的僧衆都是聽傻了。
“你聽懂了嗎?”
“沒有哎。”
“太高深了,我居然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也是我也是,那道士問的,普廣法師答的,感覺不在一個頻道上啊。”
“這道士厲害,普廣法師第一問,他那回答便能看出,是個狠角色。”
“真是處處透着玄機啊,我們應當仔細聽纔是,或許就有感悟。”
第一問,普廣沒能答出。
他向陳陽行合十禮:“道長是繼續答辯,還是落座?”
他已經忘卻陳陽道士身份,就這份對法的理解,值得他尊重。
別看他是維那,粗糙的漢子,但在佛法之上,悟性卻是連在場的一些高僧也比不上。
陳陽稽首還禮,心中還有些意猶未盡,有些不好意思道:“貧道,還想繼續答辯,各位高僧勿怪。”
普廣哈哈大笑:“理應如此,何來責怪?”
他走過去,重新取出一炷佛香點燃,插入香爐之中。
這便代表,第二輪開始。
大殿外,淨塵眉頭緊蹙。
他沒料到,事情會呈現出這般頗具戲劇性的一幕。
他看向大殿中的其中一位高僧,那位高僧似有所感的看過來,兩人目光接觸,淨塵對他微微點頭。
後者也微不可查的點了一下頭。
“這位道長,不知高姓大名?”這位年近五十的僧人,忽然問道。
陳陽道:“陵山道觀住持,玄陽。”
“原來是玄陽道長,久聞江南出真人,今日一見,果然不虛。貧僧靈谷寺監院,了凡,特此請教。”
“了凡大師,不敢。”
“什麼不敢?”了凡一張圓臉忽然佈滿嚴厲,厲聲問道:“敢做不敢應嗎?”
陳陽一愣,旋即擰眉,這就開始論法了?
怎麼連個流程也不走?
看上去,倒像是有幾分故意找茬的意思在裡面。
於是陳陽一笑答道:“敢應不敢放。”
“放下!”
“我兩手皆空,放什麼?”
“那爲什麼還抓着?”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偌大殿內,此刻鴉雀無聲,就連媒體記者,也是看傻了。
雖然聽不懂他們到底在論什麼,但卻覺得好高深,好厲害的樣子。
殿外僧衆,又是一臉傻眼驚歎的模樣。
這兩人,一個問的兇,一個答的快。
不管了凡如何問,陳陽都能接得住,並加以反問。
一清大師,淨嚴大師,以及金牛寺的住持,此刻皆是暗自點頭。
這纔是論法,而不是一問一答的小孩子過家家。
前者考驗的是對法的感觸與領悟,後者則更像是套了方圓,有跡可循,固定死了。
“如何是空?”
了凡忽然問道。
衆人一聽,都有些無語起來。
這可是陳陽先前問普廣,並將普廣問的回答不出來的問題,他卻是直接拿來用了。
當真是有些……無恥。
“破!”陳陽想也不想的說道。
了凡一笑:“是麼?”
“不是。”
“不是還答!”了凡瞪眼道:“討打!”
“不是還問!”陳陽也喝道:“欠揍!”
兩人怒目而視,衆人皆是驚住不言。
良久,了凡忽然一聲嘆氣,合十雙手搖頭道:“道長說的極是,是我敗了。”
“了凡大師也辯不過?”
這就敗了?
僧衆已經不知作何感受。
淨塵一張臉,陰沉的宛如能滴出水來。
倒是身旁的真空與真覺,臉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咚!”
突兀的,銅鐘之音,再度響起。
僧衆看去,撞鐘之人,竟是淨塵。
他走過來,衆人自動退開,分出一條路來。
他跨入大殿,面色平靜道:“金牛寺,淨塵,請玄陽道長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