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天。
衆人再度恢復了埋頭趕路的進程。
每一天似乎都在重複。
連景色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
黃沙漫天,一望無際的荒原和戈壁灘,除了越來越大的雪,枯燥的讓人窒息。
直到第五天頭上。
天色剛亮。
營地中一座帳篷簾門,被人從裡向外掀開,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
赫然就是崑崙。
感受着越發寒冷的天,不禁長長吐了口氣。
剛一融入空中,便立刻凝結成被一道道
四下掃了眼。
一座座帳篷鱗次櫛比,沿着河道往前蔓延出去足足一里多路。
沒錯。
他們紮營的位置。
是一條古河道。
只不過早就已經枯竭,只有掩埋在黃沙裡的鵝卵石,以及河灘上歪歪扭扭的枯樹,還在無聲講述着千百年的往事。
目光繞過營地,最外圍的河灘上插着一根根木樁,簡單圍成一道籬笆,以防夜間獵食的猛獸會闖入營地。
營地正中。
則是一堆篝火。
一夜時間,篝火已經接近熄滅。
幾道身影圍在篝火邊,一看就是昨晚負責守夜的夥計,熬了半宿,困得已經睜不開眼。
見狀。
崑崙不禁嘆了口氣。
這趟西域之行,明顯比上次滇南行程要趕了不少。
幾乎沒有太多休息的時候。
日夜兼程。
即便是山上那幫老傢伙,都有些扛不住。
但不知道爲何,掌櫃的去從未停下,彷彿……在和什麼人搶時間。
這念頭在他腦海裡一閃而過。
崑崙不敢多想,返回帳篷裡取出夾襖披上,再次掀開門簾時,一蓬黃沙簌簌而落,撒的他滿身都是。
只一夜功夫,帳篷頂上就落滿了黃沙。
雖然進入西疆已經多時。
經常遇到這種情況。
但崑崙還是難以習慣,搖了搖頭,將髮梢裡的黃沙抖落。
這才邁步準備去將那幾個守夜的夥計叫醒。
想着趁大傢伙還沒醒,能眯一會是一會。
只是……
才往前走出幾步。
他身影便一下僵在原地。
一連飄落了半個月的雪竟然停了。
擡頭望去,簌簌的雪花打落在臉上,但他卻絲毫沒有避開的意思,反而盯着漸漸散去的霧氣,以及重新露出的天空,神色間滿是驚歎。
崑崙都記不清有多久沒見過西域的天空了。
記憶裡。
似乎從進入河西開始就是如此。
整個世界彷彿都是灰濛濛的,湘西常見的青山綠水,在這片戈壁灘上簡直比黃金還要少見。
隨着風雪漸停。
一縷金色陽光也從雲層中鑽了出來。
將雲霧染的如同鎏金。
崑崙怔怔的看着這久違的情景,忍不住想要仰頭長嘯一聲,但看着周遭還毫無動靜的營地,猶豫了下,最終還是忍住了。
不過。
當他目光越過廣闊無邊,寂靜如水的天邊。
瞳孔卻是一下放大。
只見,茫茫戈壁灘盡頭,竟是突兀的出現了一座高山。
足足數千米高。
就如隔絕天地的屏障一般。
陽光落到雪頂上,映照的金光萬丈。
“天山?”
“錯不了,一定是!”
遙遙望着那座金頂,崑崙只覺得耳邊彷彿有無數道聲音在驚呼,胸口下更是嘭嘭狂跳聲不斷。
自磨子溝進入西域地界。
這麼久以來。
那座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山脈,終於如同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舞女,第一次露出了真容。
心潮澎湃下。
他再壓制不住內心的激盪。
嘴裡不斷重複着天山的名字。營地中間,靠近篝火處的幾個夥計,從打盹中驚醒。
神色從一開始的緊張、不安,再是見到崑崙時下意識鬆出的一口氣,直到他們也望見了矗立在天地盡頭處的萬丈金頂。
難以言喻的驚喜,從眼神裡迸出。
“是崑崙山麼?”
“說什麼呢,天山,那是天山!”
“真他娘壯闊啊,瓶山在它面前都不夠打吧。”
幾個夥計大聲討論着。
漸漸的。
陸續有人從帳篷裡鑽出來,不過望着已經放晴的天空,以及天山山脈,一下從睡眼惺忪中驚醒過來。
“掌櫃的,快看!”
不多時。
一道身着青色棉袍的身影走出。
崑崙就像是未曾開竅前,一張臉上滿是喜色,指着遠處連連道。
“東天山……”
陳玉樓一夜未眠。
才從打坐中結束脩行。
此刻看着橫亙在地平線上的山峰,心裡一下有了底。
這幾天一直忙於趕路。
直到昨晚他還在奇怪,從地圖上看,磨子溝距離昆莫城不過四五百里,五天時間怎麼也該到了,但卻一直不曾見到天山蹤跡。
爲此,他甚至擔心是不是走錯了方向。
畢竟茫茫荒漠上,除非是常年行走,否則在沒有嚮導的前提下,極爲容易迷失方位。
不過眼下見到東天山的一刻。
陳玉樓心裡最後一點憂慮也徹底放下。
“讓弟兄們生火做飯。”
“難得的大晴天,爭取午前趕到昆莫。”
“是,掌櫃的。”
這會衆人已經盡數醒來。
哪裡還會耽誤。
沒風沒雪、天清氣朗,比之前那種鬼天氣已經是絕無僅有。
幾乎都不用提醒。
負責燒竈的夥計已經從四處尋來枯樹,其餘人則是抓緊時間收拾營地。
不多時。
吃飽喝足的馬隊便繼續啓程。
有了準確的目標和路線,比起前幾日的低迷,氣氛明顯熱切了不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笑意和期待。
只要是城鎮。
無論大小。
至少能有一口熱乎飯吃,有片瓦遮身。
而不用整天嚼着食之無味的乾糧,夜宿在茫茫荒漠中,伴隨着狼嚎獸吼入眠。
一路緊趕慢趕。
超乎陳玉樓預料的是,連兩個鐘頭都不用,馬隊便進入了東天山地域。
遠遠,他就望見,連綿起伏的雪峰山下矗立着一座小城。
只有寥寥數百間矮土房,城牆也不過兩三米高,看上去清冷沒落,很難想象它就是千年前哈密國的都城。
不說來時路經的金張掖、銀武威以及嘉峪關城。
甚至連陳家莊都比不上。
但這卻是他們進入西域後,遇到的第一座古城。
有河流繞城而過,水西南流,城郊更是罕見的坐落着幾片林子,可惜是嚴冬季節,否則絕對是一派鬱鬱蔥蔥,生機盎然的景象。
一行人由東門入城。
神色間難掩好奇,四下打量着。
過門時。
守城的士卒同樣如此。
反覆看過路引,確認是前去中亞的生意人,而不是那些殺千刀的魔神,這才放他們入內。
不過看向馬隊的眼神裡。
皆是流露出訝然之色。
畢竟足有一年多了,不曾見到往來的行商。
聽人說,好像是有一撥南疆逃來的沙匪,佔了星星峽,掐斷了商路,這才導致原本盛極一時的駝隊馬隊消失不見。
昆莫城地處絲綢古路上。
城中居民世世代代,就靠着這條路做點營生,養活一家老小。
如今商路一斷,不知多少人也斷了活路。
所以。
隊伍幾乎是一進昆莫城內。
立刻就有無數人蜂擁而來,操持着含糊不清的漢話,努力想要拉攏生意。
“柺子,去問問,有沒有去過黑沙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