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
陳玉樓特意繞道昆莫城,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
便是招募引路人。
畢竟此行他們要從魚海,一路北上,橫穿黑沙漠,尋訪精絕古城。
縱然來時已經梳理過無數次劇情。
又藉助於地圖反覆對照。
但沙漠不比尋常,少有參照,沒有路線。
如今又是風季,沙丘每時每刻都在移動,不是常年在沙漠裡摸爬滾打,一般人貿然進入就是個死字。
“好,掌櫃的,我這就去。”
花瑪拐對這種事得心應手。
甚至進入河西后,跟維族、回回打了不少交道,都已經學了幾句簡單的語言。
帶上兩個夥計,縱馬徑直離去。
作爲絲綢之路上的古城,城內居民對漢人並不意外,甚至此刻圍上來拉攏生意的人中,就有不少漢人的身影。
他們有是以前軍戶後代。
也有來往中亞做生意的行商。
“巴依老爺,到我家用飯吧,一定合您的口味。”
“我是養馬的,老爺們趕路辛苦,我可以幫忙照料。”
“諸位,我去過黑沙漠,不僅可以做嚮導,還能提供駝隊。”
“……”
聽到兩人一番交流。
趕來的商戶已經確認有利可圖。
不說其他,如此龐大一支隊伍,每天衣食住行就是一筆巨大的開銷。
要去黑沙漠。
只有兩條路。
要麼橫穿哈順戈壁,也就是被譽爲八百里沙河的庫木塔格,再沿魚海北上,要麼翻越東天山,繞道火州進入黑沙漠。
第一條線路雖然更長,花費的時間更多。
但相對也要更爲安全一些。
東天山常年被冰川覆蓋,最高峰海拔將近六千米,屬於極寒區域,晝夜溫差可能達到六七十度。
別說他們這些從南方來的人。
就是世代住在天山腳下的羌塞月氏、烏孫、姑師人,都不敢輕易進入天山。
尤其是那些獵戶。
誰都知道,天山上棲息着無數雪豹、白狐、盤羊、馬鹿以及石貂、野馬,也是最爲值錢的野物,甚至還長有價值千金的雪蓮。
但又有幾個人入山?
尤其還是這個季節。
拿命換錢,也得有命花纔是。
真要強行越過天山雪線,最少得有一半夥計要將命丟在山上,成爲另一具冰川水晶屍。
所以,只要眼前這幫行商隊伍,腦子沒有進水,就一定會選擇哈順戈壁。
上千裡距離,一路上水草糧食、衣物補給,哪一樣不要花錢?
以至於腦子靈活的,都開始做起了駝隊生意。
“你家有駝隊?”
騎在馬背上的陳玉樓,目光掃過熙熙攘攘、嘈雜喧譁的衆人,準確落在其中一個小老頭身上。
頭戴一頂氈帽。
身上套着厚厚的羊絨夾襖。
看相貌似乎是蒙族人。
西域境內,各族共居,只不過維族和回回人數最多。
和滇南那邊情況差不多。
蒙族和女真部落,幾乎都是前朝遺民,躲來此處避禍。
“有的有的,各位,你們騎的都是漢馬,不能耐寒,又無法適應沙地。”
“想進黑沙漠,不用駝隊寸步難行。”
被點到名字,小老頭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連連點頭道。
城裡什麼情況,他比誰都清楚。
沒有行商隊伍過路,家家戶戶都快到無米下鍋的地步。
放到往些年景,誰不是等着客人上門,幾時會跑到城門口拉客。
眼下這麼多人競爭。
自己獨拔頭籌。
他哪能不激動萬分?
“有多少駱駝?”
陳玉樓當然知道駝隊的重要性。
這段時日,他們還只是橫穿戈壁灘,都有種舉步維艱之感。
小老頭雖然是在拉攏生意,但不得不說他一番話確實有道理。
陳家莊馬廄裡的馬,多是雲貴馬,或者川西馬。
這幾個地方養出的馬,最大的優點就是擅長翻山越嶺,適宜于山地奔襲。
但西域,自古以來多用天山馬或者河西馬。
更爲耐寒耐旱,腳力和體力也遠勝於川西馬。
不過,在沙漠中行路,馬終究不是駱駝的對手。
“三十七頭。”
小老頭伸出幾根手指,一臉自傲的道。
昆莫城裡,也只有他家有這麼大一支駝隊。
不過,他話音才落,就見到陳玉樓搖了搖頭,臉上閃過一抹失望。
“太少了。”
“這……”
小老頭則是一下慌亂起來。
本以爲今日這樁生意會穩穩拿下,畢竟,整個昆莫城中,除了他誰還能養得起那麼多駱駝,但卻完全沒想到,眼前這些人胃口如此之大。
“不夠的話,我去湊湊,興許……”
“最多能湊到多少?”
小老頭話還沒說完,就被陳玉樓打斷。
“這……怎麼也能湊個四五十頭。”
“還是不夠。”
陳玉樓不再多說,目光轉而看向其他人。
“你們誰家還有駱駝,都可以報上來,至於價格絕對不用擔心。”
“我,我家有三頭。”
“我家也有六頭,巴依老爺。”
“兩頭,我能湊出來兩頭。”
“……”
幾乎是話音才落。
剎那間,整個城門處的商戶全都沸騰起來。
身在天山腳下,沙海邊緣,誰家沒養幾頭駱駝,不然出行就是個大麻煩。
“來幾個人,對接一下,哪家哪戶都寫清楚了。”
陳玉樓點點頭。
他們差不多三百人的隊伍。
至少也需要一百多頭駱駝,才能勉強夠用。
畢竟除了人以外,糧食、清水、衣物、藥草,加起來的數量也是極爲驚人。
“是,掌櫃的。”
聞言,當即有幾個莊子裡的夥計走出來。
這趟除卻山上卸嶺盜衆外,還有擅長各行的夥計。
站出來的幾人,之前要麼是在陳家莊賬房做事,要麼是在陳家各處古董店鋪裡歷練過。
“好了,諸位,伱們有什麼疑問,儘管和他們提。”
眼看幾個夥計,幾乎眨眼間就被商戶圍成一團。
陳玉樓也不耽誤,調轉馬頭,徑直朝城內而去。
沒多大一會功夫。
他們便找到一處酒樓。
土樓樣式在一衆低矮的土房中尤爲顯眼。
一看就是漢人風格。
沒想到進去一問還真是。
掌櫃的姓吳,祖上是陝北秦人,聽他說是爺爺那一輩,從前清時就來了西域。
原本是爲了來此組建陝北會館。
前清秦商幾乎遍及天下,雖然比不上晉商和徽商,但實力也極爲驚人,全國各地都修建了陝北會館。
就是爲了方便於秦商在外聚會或者議事。
只不過,晚清後天下動盪,各地會館都自顧不暇,他們又無法返回故土,便一直留在了昆莫城,轉眼,到他已經是第三代人。
之前在漢中,陳玉樓也算是嘗過陝菜。
雖然在味道上不比川湘合口,但如今身處幾千裡之外的西域腹地,能夠找到一家陝秦菜館,簡直難得一見。
“敢問先生貴姓?”
“不敢,免貴陳姓,世居湘陰。”“過川就是陝南了。”
和當日在撫仙湖邊建水古城裡那位老掌櫃差不多。
眼前這位也是許多年不曾去過故地。
甚至關於陝北模樣,都還是兒時從祖父那裡聽來。
如今好不容易碰見一行漢人行商,那種思鄉情緒當即難以抑制的涌上心頭。
“是啊,陳某來時還經過漢中古城。”
隨意閒聊了幾句。
陳玉樓話音漸漸轉到了西域上。
“不瞞吳掌櫃,我們此行打算沿魚海北上,再由崑崙山去往中亞行商,不知掌櫃有沒有什麼建議?”
“走黑沙漠?”
吳掌櫃雖是秦人後代。
但他自小就在昆莫城裡長大,除了長相之外,幾乎找不到太多秦人的特徵,連鄉音都所剩無幾。
不過也因如此,他對西域極爲熟悉。
年少時,家裡店鋪還未做起來,各行各道都有涉獵。
跟隨父親去南疆、北漠夏收草藥,冬收皮子。
所以此刻一聽陳玉樓的話,他便斷定了他們此行的路線。
“是。”
陳玉樓也沒隱瞞的意思。
見他確認,吳掌櫃不禁長嘆了口氣,從旁邊抽了一條長凳過來坐下。
“這個季節走黑沙漠,可不是什麼好時候啊。”
聞言。
陳玉樓與坐在一旁的鷓鴣哨不禁相視一眼。
神色間皆是閃過一抹驚奇。
“吳掌櫃的意思,是沙匪還是風雪?”
“都不是。”
吳掌櫃搖搖頭。
“陳先生之前應該沒到過西域吧?”
“確是頭一次。”
“那就對了。”
吳掌櫃一副瞭然於胸的表情,看了一眼四周,隨即才壓低聲音道,“按照維人的說法,黑沙漠又叫塔克拉瑪干,意爲死亡之海。”
“以及胡大遺棄之地。”
“傳聞中,風季便是胡大發怒,鎮壓沙漠中的妖魔。”
“死亡之海……”
聽到這幾個字。
除卻陳玉樓尚且能保持平靜外。
桌上幾人臉色皆是微微一變。
他們走南闖北,見識過的詭異無數,但卻不是什麼地方都有資格被稱之爲神棄之地的。
遮龍山的蟲谷算得上一處。
而他們也親身經歷過了蟲谷的可怕。
那還只不過三十里的原始密林。
但黑沙漠據說綿延無盡,足足上千裡之廣,就算是平坦大路,上千裡騎馬都要十天半個月。
更別說,吳掌櫃最後那句話。
妖魔?!
山中妖魔、墳裡陰鬼,他們見過不少。
但這沙海中的妖魔,卻是聞所未聞。
“那要是找個熟知黑沙漠的引路人呢?”
陳玉樓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過。
看似隨意,但聲音落在周圍幾人耳邊,卻猶如泉水冷冽,溪流潺潺,一下讓幾人從震撼中驚醒過來。
“闖過黑沙漠的人不少。”
“但這季節敢去的,怕是少之又少。”
吳掌櫃仍舊是搖搖頭。
西域境內大小沙漠足有十多片,但唯獨那一塊地界被稱之爲黑沙漠。
單從名字就能看得出來不同。
似乎是爲了驗證他所言。
正說話間。
一陣咚咚的腳步聲從樓梯口傳來。
赫然就是離去多時的花瑪拐。
只見他行跡匆匆,擰着眉頭,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
一過來,便抓過一壺溫水往嘴裡灌去。
“怎麼回事?”
一看他這幅模樣,紅姑娘也是秀眉緊蹙。
“我走了幾家牙行,想着先行打聽下,結果一聽我們要走黑沙漠,竟然處處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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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又去了別處,結果無一例外。”
花瑪拐咬着牙,一臉難看。
他嘴皮子都快說幹了,更是接連加價,但那幫人對黑沙漠畏懼如死,完全不爲所動。
“除了維人呢?”
陳玉樓若有所思。
沒記錯的話,剛纔吳掌櫃話裡提及到的是胡大遺棄之地。
昆莫城裡少說有十幾個部族之人。
“也找過了。”
花瑪拐無奈的搖搖頭。
“那幫人就跟石頭一樣,根本說不動。”
“看來,真如吳掌櫃所言。”
陳玉樓點點頭,不再多問,只是淡淡道。
柺子的性格他最清楚。
這麼半天,怕是將昆莫城都走遍了,實在沒轍纔會無功而返。
“吳某自然不會欺瞞。”
吳掌櫃擺擺手,隨即又想到了什麼。
“陳先生要是不急的話,不如在城裡住上一段時日,等風季過了,再去的話,肯定有人願意。”
“那要多久?”
陳玉樓下意識問道。
“現在是農曆仲月,等過了年,再往後兩三個月,應該就差不多了。”
三四個月。
一聽這個時間,陳玉樓想都沒想便給否了。
他們從出發到現在,都已經一個多月快兩月。
再耽誤三四個月的話。
豈不是花在路上的時間就得大半年?
“恐怕不行。”陳玉樓搖搖頭,“要是不急的話,我們也不會冒險闖過河西走廊。”
“……也是。”
吳掌櫃先是一怔。
隨即才苦笑着點點頭。
“非去不可的話,吳某倒是有個建議。”
“還請吳掌櫃直言。”
陳玉樓拱了拱手,認真道。
“你們此行去的魚海南麓,靠近天山邊,有一座自稱回鶻的部族,據說是突厥人後裔,很多年前,我去北漠收皮子時,曾與他們打過一次交道。”
“那些人驍勇善戰,悍勇無比,以捕獵爲生。”
“對他們來說,魚海和黑沙漠並無太多敬畏之處,只不過是上蒼賜給他們的糧倉。”
吳掌櫃慢騰騰的說着。
“陳先生要是能找到那的話,請回鶻人做引路人,進出黑沙漠絕對能相安無事。”
突厥、回鶻。
聽着這兩個古老的族羣。
饒是陳玉樓,心頭也不禁生出幾分驚歎。
要知道,他只在課本上見過,沒想到,這個本該早就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民族,在此時,竟然還存在於世間。
“好,陳某記下了。”
“多謝吳掌櫃。”
沉吟片刻。
陳玉樓這才從驚歎中回過神來,衝着吳掌櫃抱了抱拳謝道。
“陳先生客氣。”
“那我就不打擾,先去爲各位準備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