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達城外,有一處被空地被士兵團團圍着。
空地中央是一個小土丘,土丘上用泥土堆出了一個小土臺,龍皓便在邊上肅立着。
此刻的他不再是之前陰沉幽暗的樣子,穿上了一身顏色豔麗花哨的袍服,頭戴似乎是各種毒蟲交織在一起的冠帽,在照樣的照耀下彷彿活物一般會蠕動,詭異而古樸,整個人看起來就像遠古時候的巫覡一般。
他的手中還拿着一個小甕,微微顫動着,就算甕口被貼了符咒的蓋子捂着,也能聽到裡面正在傳出唧唧的叫聲。
那是蝗蟲的叫聲。
肅立等待了不短時間後,龍皓聽到了邊上傳來了動靜,撇頭看去,遠遠就見穿着知州冠服的孔文軒領着三人緩步走來,神色和緩又凝重,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沉着如山。
但是龍皓的目光卻落在了四人中身高最矮,服飾最是華麗典雅的一個少女……幼女身上。
映月公主果然也來了,另外兩位,一個似乎是映月公主的侍衛,另一位該是諸葛老兒的弟子。
迎上前,龍皓恭敬道:“草民見過知州大人,公主殿下。”
過來時候就觀察着龍皓的吳勉微微點頭,隨後攙起龍皓,笑道:“龍先生不必如此,此次還要多賴先生。”
說罷,他又對宋映月道:“殿下,這位便是助我製造蝗王的五毒門弟子,龍皓先生。”
宋映月仰着頭打量了龍皓片刻,面容莊重道:“此番之事,孔大人已同本公主說了,還請先生務必傾力相助。本公主和孔大人必不會虧待先生。”
“朗州乃草民故鄉,這本是草民該做的,豈敢祈求賞賜。”
龍皓退後兩步,正欲拜下,卻又在看到手中的小甕的時候遲疑了一下。
宋映月見狀,微微抿嘴:“不必多禮了,主祭之人豈能以俗禮束縛。本公主只是來觀禮的,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可。”
龍皓表情放鬆了些,但是依舊恭敬:“多謝公主殿下大人大量。”
隨後,他又問候了南宮小星和東方弘,纔對吳勉道:“知州大人,祭壇已經準備好了。只等時辰一到,星宿列位,地脈暢通,便可製造蝗王。”
吳勉慢慢的點了點頭,看向了土丘上的小土臺,問道:“本官需要配合先生做什麼?”
“製造蝗王,乃是爲了控制蝗災,大人也不通五毒門秘法,不求蝗王今後如何,是以大人只要在草民儀軌完畢,蝗王誕生之際,噴一口心血在蝗王頭上便可。那樣,草民便可借大人之氣運,鎮壓蝗王之氣運,從而令大人控制住蝗王。”
“此事他人不可辦到嗎?”
龍皓隱晦的瞟了一眼宋映月,回答道:“與天而言,一條人命,不比一隻蝗蟲珍貴,要控制蝗王,非知州大人這樣集一州之氣運之大人,或有更大氣運之人,不然必定無法鎮壓。”
一直在仔細觀察龍皓的吳勉心中生出了不出所料的想法,點頭道:“可。那麼什麼時辰開始?”
“巳時。依草民昨晚也夜觀天象,探知地脈,得出今日若要製造蝗王,巳時最是合適。”
“巳時……”
擡起手……又放下,吳勉往越來越熾盛的太陽看去,以此確認了現在的時辰……辰正左右。
“還要等大半個時辰?”
現在的朗州一堆破事,要讓他在這裡傻站大半個時辰,一個來小時?
早知道就這麼早來了,先去黎大人那邊談一下糧道的事情,那也不需要多久,順便可以問問這兩天城外城內災民的情況。
見吳勉的眉頭皺了起來,龍皓解釋道:“欲擁蝗王,必先集朗州諸地蝗蟲之力,若擁王必先得諸地民心。而欲得民心,必先讓民知君爲何人,不然民不知君,又如何擁王?擁蝗王也是如此。只是倉促之間,草民也無法前往朗州諸地採諸地蝗蟲之氣運,擁制蝗王,只能借地脈之力,令吾等欲擁蝗王之氣運通達全州,再借地脈之力,收攝朗州諸地蝗蟲之氣運加持,以此成就蝗王。”
“然朗州因爲旱災,水脈枯竭,地脈也因此多有淤結,唯有巳時左右,日至禺中,陽氣盛大近極,地脈淤結應陽氣暫融,那時草民纔可借地脈之力。”
聽他這麼解釋,吳勉輕嘆了一聲,打算就這麼傻站一會兒,卻不想一旁的宋映月突然出聲道:“若僅是如此的話,現在便開始吧。”
吳勉和龍皓看過去,就見她摘下了腰間一枚精巧玲瓏的玉佩:“此乃本公主信物。本公主允你此次可藉此物以本公主之名義,借龍脈之力,將蝗王氣運通傳全州。”
龍皓不由愣了一下。
龍脈事關王朝興衰,稍有動盪便會引起諸多可怕的後果,是以朝廷向來是牢牢把持着所有修行人對龍脈的利用,也就是三仙門在事先報備緣由後,纔會酌情考慮是否讓利用。
若是小門小派敢在朝廷沒允許的情況下利用龍脈施法,一旦被追查出是何人,別說當事人,整個法脈都會被靖除乾淨!
五毒門不比多說,也是小門小派之一,龍皓也不會不識趣的去動利用龍脈施法。
但是現在宋映月給出了話就不同了。
恭敬的低下頭,龍皓沉聲道:“既然殿下允了,那草民便僭越了。”
說罷,他望向吳勉:“還請大人手持信物,與草民同上祭壇。”
吳勉凝視宋映月片刻後,笑道:“多謝殿下成全。”
他接觸修行的時間太短,很多東西修行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他都沒個數,龍脈這事也一樣,畢竟他接觸的法術中沒有一樣需要用到龍脈的,以前也沒有特地瞭解過。
但是從龍皓的話和宋映月給出承諾時的態度,他還是隱約猜到了一些龍脈的重要性,更猜測利用龍脈可能會有什麼風險,所以纔會凝視宋映月。
只是宋映月沒有任何表示,似乎是在告訴他這麼做沒有風險,邊上的南宮小星和東方弘雖然都皺了一下眉,但也沒說什麼,算是佐證了宋映月的暗示,所以他也不再拘泥。
接過了宋映月的玉佩,吳勉與龍皓走向了祭壇。
隨着慢慢接近祭壇,他心中慢慢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感覺。
初時,那只是一種輕微的壓抑,並不被他所在意。
製造蝗王事關他控制朗州蝗災,改善災情的第一步,他以前又沒有幹過這種事關這麼大地盤,這麼多人命的事情,不可能不感覺到壓抑緊張。
但是越來越走近祭壇,他發現自己的耳畔似乎無法聽到任何聲音,眼中所見,也僅僅只有祭壇,再無其他!內心中的壓抑慢慢轉化爲一種可怖的驚悚感,莫名的生出了自己是一隻羔羊,似乎要獻祭給天地感覺!
那是一種直衝內心的,涉及性命之憂的恐懼!
這種恐懼越來越濃重,若非他及時觀想心法,強行壓住這種可怖的驚悚感,說不定已經轉身逃離了。
但是就算如此,他腳步邁動的頻率越來越慢,邁開的幅度也越來越小,趨於凝滯!
他的變化,邊上的龍皓自然覺察到了。
隨着吳勉的步伐放慢了節奏後,他低聲道:“大人?”
吳勉眼神忽閃了一下,恢復開始時的腳步,低聲道:“我……本官有些怕了。若是蝗王沒製成,本官該如何向朗州百姓交代?向蝗災擴散開後,其他受災的州郡百姓交代?向聖上交代?”
對於吳勉所說的話,龍皓並沒有懷疑。
若是無法制造蝗王,朗州蝗災蔓延到邊上州郡後,後果自然不堪設想,朗州也必定成爲孤島,無依無靠。
這一點對知州來說,於公於私都是不希望見到,更不敢見到的,尤其是新上任的知州。
一上任就捅出這麼大的婁子,哪怕這都是在未上任之前就發生的問題,也足以影響風評了。
風評差了,那可能需要一輩子償還,甚至再也無法更上一層樓!
略微沉默了片刻,他沉聲道:“大人放心!若是有個萬一,草民便以人祭之法獻祭吾身,定讓蝗王制造成功!”
人祭……萬物有靈,人爲靈主,所謂人祭,便是以人的性命爲代價的最高規格祭祀。
這一點吳勉還是清楚的,但是祭祀是需要對象的!
“祭誰?”
“五毒神。吾等五毒門承的是遠古巫覡法脈,祭祀之事,也在朝廷報備過,非是淫祀,只是不可在門外別傳。”
微微點頭,吳勉略微沉默後,沉聲道:“盡你所能吧。”
知道人祭的意義的吳勉並不想用人祭之法制造蝗王,但是實在不行的話,他也不會阻止龍皓。
不僅是他不想失敗,更因爲製造蝗王失敗,蝗災無法控制後造成的可怕後果。
蝗王,必須製造出來!
“喏!”
低聲交談間,他們已經走到祭壇前。
這個時候,吳勉感覺天陰了,可是擡起頭,他卻不見絲毫的雲彩,依舊是萬里晴空,陽光依舊刺眼。
但是,就算是萬里晴空,就算是陽光依舊刺眼,吳勉還是覺得天陰了,從頭到腳都有股莫名的涼意。
“咣噹”
抱在懷裡的小甕被龍皓放在了祭壇上。
“大人,我們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