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玉真的目光落在姬青空身上時,她的眼神中好似恢復了些許的光彩,嘴脣微微顫動,似是要開口說話。
到最後,她竟是露出了一個癡癡傻傻的笑容,張着嘴含糊不清得喊着:“阿、阿……阿鍋……”
說話時,她的口水不受控制得流了下來,打溼了前襟。
可她似是完全沒注意到,依舊看着姬青空的方向,張大了嘴含糊不清得喊着:“阿鍋、阿鍋……”
姬青空看着眼前的這一幕,雙眼漸漸瞪大。
藏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攥拳,指甲扣入了肉裡,直至火辣辣的痛感自掌心傳來。
玉真剛出生時,福延宮的嬤嬤抱她,她總哭,母妃抱她也哭,唯有自己抱她的時候,她不會哭。
她會笑。
她第一次學會說話,就是喊“阿哥”。
不是“父皇”,不是“母妃”,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阿哥”。
而現在,這同樣的字眼,卻彷彿化作了一雙無形大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一股窒息感讓他難以呼吸。
姬青空伸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胸膛,這一次不僅僅是心臟傳來啃噬的疼痛感,就連五臟都開始有了一股燃燒的痛感。
身體傳來的疼痛,在不斷提醒着他——他犯戒了、他犯戒了……
去他媽的“戒律”!
姬青空伸出手,小心翼翼得像是在觸碰一個快要碎掉的瓷娃娃,輕輕得將她摟在了懷裡,輕聲道:“阿哥來了,阿哥來了……誰把你害成這樣了?”
玉真沒有回答,只是在重複得喊着那含糊不清的字眼,口中流出的口水甚至沾溼了姬青空的衣襟。
“是救世教。”
可在這個時候,卻有一個聲音回答了他。
五侯千歲不知何時進了屋,站在兄妹二人的身後,平靜得回答道:“玉真殿下勾結救世教,後又與救世教內訌,被救世教的妖人所害,成了如今這模樣。陛下念她可憐,不再責罰她,甚至留她在養心殿內,讓我出手醫治。”
救世教?
怎麼可能,他明明答應過我絕不會讓玉真牽扯到這些事中的!
是誰把她牽扯進來的?是誰害她的?!
姬青空心中有一股無名火騰起,腦海中不斷閃過一個個名字。
可他沒有頭緒,這一切出乎他的預料。
五侯千歲看了一眼玉真,說道:“公主殿下被人毀了泥丸宮,縱然是我出手爲她重建泥丸宮,也還需些時日,未成想她這種狀態下,竟還能認出你來,倒是一樁奇事。”
這句話,無疑再一次刺痛了姬青空。
他沉默了許久,問道:“趙祈安騙我,他說玉真只是病了……”
“殿下是病了,瘋病。”
“他爲何沒有護好玉真?趙家在做什麼?”
“害了公主殿下的那夥救世教徒,是被趙家供奉安守道親手鏟除。”五侯千歲停頓片刻,看向姬青空,問道,“至於駙馬爺……他又能做什麼?”
“趙祈安他……”
姬青空話說到一半,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當中。
他現在心中誰都懷疑。
外祖、趙祈安、安守道……甚至是父皇!
誰都有可能是害了玉真的真兇。
這一次的沉默,被空氣中漸漸瀰漫起的腥臊味所打斷。
玉真素白的裙襬下方,很快出現了水漬,滴滴答答落在了地板的羊毛毯上。
可她依舊渾然未覺,含糊不清得喊着“阿鍋”,只是眼神中越發迷離迷茫。
這一幕,讓姬青空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五侯千歲似乎早已見怪不怪,只是瞥了一眼過後,轉身便離開了房間,站在門口朝外喊道:“來人,帶公主下去清洗!”
隨後,他對屋內的姬青空說道:“四殿下,你該走了。”
……
姬青空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養心殿,整個人渾渾噩噩彷彿失去了魂一般。
當他重新回到太和宮中,整個人躺在大殿中央蜷縮了起來。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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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從他嘴中吐出,混雜着焦黑的內臟器塊。
他費盡力氣,撕開了自己前襟的衣裳,露出已經開始腐爛的胸膛。
一道黑蛇般的影子在殿中游弋,最終融入姬青空的影子裡,影子快速聚攏隆起,發出尖銳爆鳴:“斬斷七苦,方能‘無妄’,你怎麼犯戒了?!”
姬青空不斷吐着血,無力回答,只是冷冷得看着它。
影子化作一道黑鞭,纏繞着他的腳,將他的身體朝着神龕的方向拖去。
一陣風起,神龕上蓋着的紅布被吹開一角,露出裡頭一尊無目無口的怪異神像。
其神名爲——
無妄之主!
……
六月轉瞬而過,時間便來在了七月。
每逢初一,趙祈安都會去養生堂,今日也不例外,在養生堂待了一個白天這才離開。
值得稱得上是好消息的是,楚師傅體內魔氣拔除之後,修爲恢復得不錯,如今已經恢復了神通境的修爲。
只不過這速度,比原本預期的要晚了許多。
不過對於楚軒來說,已經是笑得合不攏嘴了,每天都是笑呵呵的,連善堂裡的孩子們私底下都說“楚師傅”脾氣好多了。
趙祈安回到公主府後,苟向西已經在書房裡等着他了。
“東家,那阮供奉這些日子,一直在和這京都城裡的達官顯貴們聯絡,而且近來和三皇子那邊似是也有接觸。”
苟向西在彙報這些事的時候,臉上難掩疲色。
這些日子,他實在是有些太過忙碌了。
宗正寺的事要管,白雲山那邊的善堂新址也要管,新商坊也在如火如荼的籌備中……
原本趙祈安想爲善堂再收些戰爭遺孤,這事兒原本也要落在苟向西頭上,後來自己心中都不落忍了,於是又從珍寶閣四樓的甲字幕僚中挑了幾位出來,爲他去辦事。
苟向西繼續說道:“東家,阮供奉終究是東海趙氏本家的供奉,若是放任他與三皇子那邊聯繫加深,恐怕對您不利,不能再這樣放任下去了。”
趙祈安輕託下顎,似是沉思,片刻後問了一句:“這些日子,四皇子那邊可有聯繫府上?”
這話問苟向西,那他可就不知曉了,畢竟現如今他已經將府上事宜都交了出去。
不過如今府上的二管家乃是苟向西的弟子李於呂。
他很快派人將李於呂喚來,李於呂聽過之後,立刻答覆道:“沒有,四皇子不曾派人來過府上,倒是福延宮那邊時常派人過來,希望東家能去宮中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