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們所做的事情並不是錯誤的,準確地來說,並不是加劇這個國家的貧富差距。恰恰相反,我們正是在幫助這個國家走向正確的道路,而不是在目前這條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索羅斯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裡是紐約中央公園的金融區,量子基金的辦公室就在這裡某棟大廈的頂層。在這個地區街口賣熱狗、擦鞋又或者理髮的人成天和一些西裝革履的人打交道,彼此之間甚至是熟得不能再熟,但他們可能永遠都想不到,這些穿着考究、談吐風趣的人很快會被在地球另一端的人視爲魔鬼。
當弗拉加和他的團隊回到紐約後,向整個量子基金高層彙報他們考察的結果。除了和波t官員交談的內容外,他們還重點談到了在曼谷看到的施工情況,幾乎他們所看到的起重機全部都停止了工作,建築工地幾無一人,這預示着曼谷的房地產市場已經崩潰。而從亞洲投行同行裡得到的信息,這個國家的貸款總量是國內生產總值的140%,其中有50%以上變成了壞賬,而泰國90家金融公司裡據說有超過85家陷入難以爲繼的境地。
這些觸目驚心的數字未免有誇大的成分,但是在場的量子基金的高層都意識到,目前擺在這個國家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即儘快地選擇貶值,而不是還選擇繼續支撐已經危機四伏的泰銖。
雖然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但弗拉加和羅德尼.瓊斯的觀點還是打動了一部分人。就在量子基金高層對是否全力做空泰銖而爭執不休的時候,索羅斯及時地站了出來,終止了這場關於道德準則的爭論。
“毫無疑問,我們所做的是一個投機的行爲。但這種行爲的出發點並不是我們充滿惡意的賣空行爲,而是泰國經濟出現的巨大的問題。而我們的投機所起到的作用,恰恰是提醒政府需要迫切地進行變革。拿泰國作爲例子,他們就需要立即對泰銖進行調整。這種調整對普通人來說是可以避免苦難的,因爲這樣至少還可以留住一部分的資本。但如果泰國政府對貨幣貶值拖得越久,那麼最終貨幣崩潰帶來的惡果就越嚴重,到時候不止是外資瘋狂的外逃。就連僅有的外匯儲備也會消耗殆盡。”
“因此。我個人的觀點是,在攻擊泰銖的過程中我們不必要全力以赴,只要讓泰國政府意識到他們的問題,促進他們儘快貶值就可以了。”
“喬治。那麼我們需要建立多大的頭寸呢?”見索羅斯發話了。其他人都默不作聲。雖然他們當中大部分人對索羅斯的觀點很是贊同。但要分辨是惡意的攻擊還是“善意”的提醒,還是要從做空的規模上來看。
當索羅斯說完後,衆人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由德魯肯米勒問出了大家心頭上的疑問。他作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對提出這個敏感的話題自然是責無旁貸。
“斯坦利,我們目前在泰銖上投入了多少資金?”索羅斯沉思了一會,開口問向德魯肯米勒。這幾年關於投資的事情,他已經不大操作了,具體的都是通過德魯肯米勒進行的。
“20億美元,份額非常小。”德魯肯米勒想了想,給出了一個讓衆人都感到十分意外的數字。
在97年1月份,就有對衝基金瞄上了泰國泰銖,其中就包括了量子基金。但當時量子基金並沒有經過細緻的調查,因此在泰銖上也就是象徵性地投入了部分的頭寸,具體數額就是20億美元。如今德魯肯米勒曝出這個頭寸,意味着最近幾個月並沒有追加資金。
但毫無疑問,這部分的投資組合一定是盈利的。
“那就保持這個頭寸不要改變,你們覺得呢?”索羅斯想都沒想,就給出了一個更出乎衆人意料的答案。
對於索羅斯能有這樣一個態度,那些對泰國普通民衆抱有同情心的高級僱員們紛紛感到非常欣慰,因爲這樣一來他們至少不用揹負上導致成千上萬人失業的道德包袱。不過那些想要押大賭注的合夥人、基金經理們也無話可說,因爲即便不衝擊泰銖,他們也可以從其他的地方獲取盈利,如果操作得當的話。
最重要的,還是索羅斯在量子基金內部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威,因此當他一發話,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遵從。
“先生,我恐怕現在這種行爲並不合適。”就在衆人以爲大局已定的時候,突然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將包括索羅斯在內的幾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吸引了過去。說話的人正是駐守在香港的經濟學家羅德尼.瓊斯,正是他提出牽扯到道德方面的問題,纔有了這方面的討論。
如今他竟然站出來反對維持現在的頭寸,包括弗拉加在內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沒有想到他竟然還不滿意。
要知道他們終歸不是總統或參議員,而是一羣爲客戶盡心盡職打理資金的基金管理人員,追求利潤纔是他們的本職工作,而不是打扮成救世主,到處去施捨善心!
一想到這裡,大部分人看向羅德尼.瓊斯的目光都有些不滿起來,心中不免有些認爲他得寸進尺。不過又想到他是在座唯一一個對東亞市場有所瞭解的人,只好勉強壓下心中的不忿,紛紛豎起耳朵,想聽聽羅德尼.瓊斯到底想說些什麼。
“羅尼,你有什麼更好的建議嗎?”索羅斯的臉色不變,依然是一副處變不驚的神色。坐在他下首的德魯肯米勒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他不會膚淺地認爲瓊斯是單純的反對。事實上,在東亞經濟問題上。無論是他還是索羅斯,對羅德尼.瓊斯的意見都極爲重視。
“喬治,情況已經有所改變。”瓊斯站起身來,打開了會議室內的電視,在搗鼓了一會後,畫面上出來一個東亞面孔,用他們聽不懂的語言嘰裡呱啦地講了一大段話。
見在座的人面有疑惑,瓊斯不失時機地解釋道:“這位是泰國總理差瓦立.永猜裕,他在11號晚上發表的電視講話。講話的內容大意是泰國政府將全力以赴地支持泰銖,絕對不容許貶值。不過。他倒是並沒有把話說死。最後他還是說了一句,並不能承諾做到這一點。”
“怎麼會這樣?”聽到這個“愚蠢”的傢伙竟然做出這種模棱兩可的表態,幾乎所有人都懵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國家的領導人竟然說出這種近似於兒戲的話來。這到底是支持還是不支持。不僅讓在座的人。恐怕任何一個聽到他講話的人都摸不着頭腦吧。
“問題出在我們身上!”瓊斯望了一眼弗拉加,見他臉上並沒有出現太大的神色變化,便繼續說道。“我們訪問泰國的行爲被泰國媒體爆了出來。這無疑是告訴市場,對衝基金就在他們的周圍。根據泰國方面傳來的最新消息,本地的投資者對本國市場出現美國對衝基金的消息反應極爲不安,已經開始出現拋售泰銖購買美元的風潮。波t已經開始小額地進場干預,這就是總理先生爲什麼說這番話的原因。”
顯然,對於這種反應,弗拉加早就有所預料,畢竟他還有個曾經巴西中央銀行行長的身份擺在那裡。因此,當由於他的出訪導致事態向糟糕的境地發展的局面,他早就有所預見。
“那麼依照你的觀點,泰國政府會不會主動選擇貶值?”索羅斯聽完了,神色依然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將話題從泰國經濟轉到了政府身上。
瓊斯就是一怔,隨即低頭想了想,半天之後纔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根據我的消息,泰國政府是不大可能主動選擇貶值,而且市場傳聞,他們還從附近的幾個國家地區拆借到數額不小的資金來應付這次危機。如果不是這樣,總理先生也不會這麼說。”
會議室內的氣氛一時間陷入了凝滯,在座的人只是單純地從經濟方面考慮問題,而忽略了東南亞複雜的政治生態。在沉默了半天之後,索羅斯猛然一捶黝黑的會議桌,毅然決然地說道:“既然這樣,那麼我們來幫助他下這個決定!”
雖然對政治方面的認知有所不足,但是在座的人都有種感覺,那就是如果量子基金加大頭寸的話,那麼泰國政府將很快意識到自己在外匯市場的麻煩,這很有可能會促使他們再次重新思考維持固定匯率體系的可行性。
“不過,斯坦利,如果你要增加頭寸的話,還是要注意分寸。要知道,泰國的政治體制不像我們所認知的政治體制,他們對銀行系統的影響力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瓊斯不失時機地提醒道。
“好的!”德魯肯米勒點了點頭,“我計劃在未來三天內增加50%的資金規模,想來這些資金足夠讓泰國政府明白他們到底在幹些什麼了。”
新增50%,即10億美元。到時候整個量子基金的頭寸就達到30億美元之多,德魯肯米勒很自信。但事實上,即便到他整個頭寸增加到35億美元的時候,泰國政府都沒有考慮過是否要放棄固定匯率制度,甚至還對這些他們眼中貪婪無比的對衝基金們發動了反擊。
這些自以爲是的華爾街大佬們對於東南亞的政治認知程度,還停留在一個極其膚淺、幼稚的地步。難怪當鍾石知道這一切後,情不自禁地發出一句:“too誘ngsometimesnaive(太年輕,有時候幼稚)”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