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內,來福客棧門口。
姚復懇切地對孫然道:“小兄弟,那你就先在這裡呆上些日子。待我在姚家別府安頓下來,尋着機會,就向我叔公引薦你。”
這一路走過來,風平浪靜,姚氏一家對孫然非常感激,不過雖然報恩之心拳拳,但此去投奔姚崇,總不能一投奔就找人幫忙,總得摸着姚宰相的脾性,才能對症下藥,方能見得效果。
孫然自然無所謂,反正他的店資是這姚復墊付的,不心疼,想了想,他拿出兩張符咒遞過去:“姚兄,這兩張符,一張名靈劍,一張名靈犀,你都貼身帶着,若再有鬼物相害。靈劍符可爲你抵擋一刻,靈犀符則爲我報信。只要在長安城,三刻之內,必來救援。”
姚復無言以對,大恩不言謝,只鄭重躬身一禮,隨後帶着妻女離去。
孫然目送其離去後,便返回客棧房間,做好每日觀想功課,便從桌上小書架上隨意抽了卷書,坐在窗臺前看了起來。
這是一本傳奇志怪小說集,裡面有《長恨傳》《李娃傳》等等幾十篇小說,說的都是離奇古怪,諸如美貌娼妓精怪與多情書生的坎坷愛情之類的故事,看着挺有趣,孫然就看地入了迷,不知不覺,天色就暗了下來。
客棧小廝按時送上飯菜,等孫然用過之後,又將一切收走,服務很不錯。孫然手中的小說集只看了一半,就拿起繼續翻看。
看到一篇叫《任氏傳》的篇章,裡面講的是一頭狐仙與書生的愛情故事,孫然覺得越發有趣:‘這破壞者倒也是多情。還有這個維序者,驅逐破壞者的方法也很有新意。竟然變了一頭黑獵犬,把這白狐給活活咬死了,哈哈。’
“篤篤篤”,忽然傳來敲門聲,孫然頭也不擡。道:“進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又‘吱扭’一聲關上,身後有一個輕輕腳步聲在靠近,然後有個軟軟綿綿的女聲傳過來:“公子,夜深人靜。刻苦讀書,需要奴家爲您掌燈否?”
孫然眉頭一皺,回手擺了擺:“不必了,下去告訴掌櫃,我囊中羞澀,請不起添香紅袖。”
“這和掌櫃有什麼關係呀?奴家仰慕公子風采。是自願的呢。”腳步聲緩緩靠近,聲音越發嬌媚。
孫然心中一凜,察覺不對,微微擡頭,看向桌上銅鏡。鏡面昏黃模糊,但還是能看見一個綠衣女子緩緩靠近,一手垂在身側。一手卻背在身後,走路姿勢很是古怪。
夜晚時候,這麼一個莫名其妙地女子出現在房間中,絕非善類,孫然依舊在看書,但眼角餘光看向了掛在三米外牀榻邊的寶劍上。
‘該死,劍不在身側,這下麻煩了。’
雖然他身有武技,但看對方模樣,肯定手有兵刃。空手入白刃,實在太兇險了。
情急之中,孫然腦海靈光忽然一閃,然後笑道:“罷了罷了,既然是自願的。就過來爲我磨墨,剛纔文思涌動,正準備大書一筆。”
來人自然是小青,她一路追蹤孫然而來,硬是沒找到破綻。本以爲到了長安城,雙方分開了總行了,沒想到這傢伙又贈出兩張符咒,將這破綻給圓了。
‘此人不踢,委託是沒法完成了。’於是,小青便決定不用鬼術,就用武技,深夜持匕刺殺。
本來計劃一切順利,現在這人還真當真了,大半夜地竟然要寫東西,小青猶豫片刻,手腕一動,就將匕首收了起來:‘聽聞大唐的讀書人都才氣十足,我倒要看看這小傢伙能寫出個什麼來。’
她走上前,嬌聲道:“公子,那奴家就伺候您寫字。”
桌上有文房四寶,雖然品質不太行,但寫幾個字儘夠了,小青拿過煙墨,就了幾滴茶水,開始磨墨。
孫然心中也奇怪,他本來是想拖延些時間,尋找機會,但這女子怎麼來真的了,真是搞不懂。
未免對方起疑,孫然一直目不斜視,端坐在書桌前,耐心等候一陣,等墨香涌出,白紙攤開在了眼前,孫然便拿了毛筆,飽蘸濃墨,想了想,這些年讀的書終於派上用場,腦子裡已經有了篇章,便提筆開寫。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小青看過去,就見每一個字,筆一劃猶如劍招走勢,力透紙背,凜然生威,不禁開口讚道:“公子寫的一手好字!”
孫然繼續奮筆疾書:“……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小青又忍不住脫口贊:“好詩。”她站在孫然身側觀看,只覺這詩中透出一股英雄豪邁之氣,一時神爲之奪,竟然連刺殺的初衷都給忘了。
孫然本來只是觸景生情,想描寫下刺客的,但現在一動筆,寫了幾句,情緒就已經被帶動,心中涌起難得的沸騰奔涌之感,有一股不吐不快的衝動。
就爲這難得的感覺,孫然就將這陌生女人的刺殺之事拋在了腦後,被刺殺,只結束了一條虛擬生命而已。而此刻的激奮之意,萬年難見,就當心無旁騖,好好享受。
他自己沉入這意境之中,開始奮筆疾書:“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爲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及至最後一個字寫下,孫然長長吐出一口氣,只覺心中快意非常,通透爽快,就像掙脫了一切束縛一般。
‘我爲道祖,這些聖人,盤古,諸天神佛都是我的學生,晚輩!此番前來,這些學生竟然敢來困我,說不得,我就要來個十步殺一人了!’
想到此處。孫然將筆一扔,哈哈大笑,轉身向身邊女子看去。這女子竟然沒有動手,反倒也跟着欣賞起來,也是個妙人。倒也是有趣。
這一看,孫然就是一驚,忍不住‘咦’了一聲。
小青還在出神,眼睛望着桌上詩篇,口中反覆唸叨:“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又看題名,爲《俠客行》,又忍不住嘆:“豪邁灑脫,真俠客!”
好一會兒,她纔回神,驚覺對方正望着她。急忙後退一步,行禮道:“奴家失禮了。”
到現在,她已經沒了刺殺的心思,這李太白能寫出這種不朽詩篇,又劍術超凡,道術強悍,是個奇男子。千年說不定都不能出一個。就這麼因爲一個破委託就把這種奇人給毀了,實在是太可惜了。
‘算了算了,大不了去打工還錢。一年後再回來唄。’小青放棄刺殺,躬身行禮道:“奴家深夜來訪,驚擾公子休息,實是罪過,這便離去。”
說完就要轉身,但手一緊,被拉住,身後傳來低笑聲:“不走了。陪我歇息吧?”
小青一怔,也不惱,只脫去僞裝,掩嘴噗哧一笑:“李太白,你還小哩。別想太多。”
說罷,便要掙脫孫然的手,卻發現被握得緊緊的,竟然掙不出來,這下小青有些惱了,沉下臉道:“快放手!”
孫然不說話,起身,忽然靠上去,手忽然一抄,就將小青藏起的匕首奪了,隨手一扔,拋出了窗戶,隨後趁小青愣神的當口,稍一使勁,將之橫抱起來,微笑道:“深更半夜,姑娘一人出去不安全,便與我同睡吧。”
小青勃然變色,孫然認出她,她可沒認出孫然,因爲孫然面貌和原來完全不一樣,她手上烏光一閃,現出黑霧,卻是使出了鬼術,然後這手就要往孫然額頭上拍去。
這一拍,不會傷了性命,但體虛身弱上個把月卻是行的,算是給這小子一個教訓,免得他以後色令智昏,英年被害,白瞎了這灼灼才華。
卻不想手至中途,小青就聽到虛空中傳出一聲清晰地雷鳴,然後周圍就變靜悄悄一片,她手上的黑光竟然也消散不見,身體感到軟綿綿地,體內法力竟然被震散了!
‘不好,是掌心雷!這下完了!’
小青失去抵抗之力,被孫然抱進了牀榻,蚊帳放下,形成了隔離小空間。
牀榻之間,除非必要,否則遊戲管理員是不會偷窺的,這是玩家隱私,聯邦法律明文規定需要保護的。
正當小青絕望之際,耳中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小青?”
‘咦’小青沒等來想象中的事情,卻聽到了一個她在另一個世界曾經用過的名字,睜開眼,就看見之前的少年正靜靜側臥在旁,一雙黑黑眸子正望着她。
“你?”
“我是孫然……長青道長,記起來沒有?”孫然嘴脣沒動,他用的是傳音法。
“你怎麼在這?”小青疑惑,當年長青道長離開遊戲世界後,她就再沒見過他,後來她自己出了些事,自顧不暇。地球太大,本以爲會一輩子見不着的,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重逢。
“唉,我的事說來話長,你知道太多不好。我問你,你不是當了維序者,保護李世民嗎?怎麼又當起破壞者了?而且還是這種陰森森,慘兮兮的鬼修?”
他不問還好,一問,小青嘴一扁,眼淚就掉了出來,然後猛然抱住孫然,腦袋埋在他胸口,大哭起來。
‘嗚嗚,孫然,我好苦呀,都怪那個李世民!學他爹,什麼都學,尤其是好色。我是他乳孃,竟然也想來侵犯我…..嗚嗚。’小青哭訴。
情緒失控的女人不會考慮保密啥的,孫然不得不在牀帳內開了個隱秘結界,將這一切隱藏住,然後耐心聽小青哭訴。
“那個李世民,小時候還好,但越老越過分,別人送了他一個盛世明君的稱號,他就得意忘形。徵高麗的時候,晚上跑來我帳篷,趁我睡覺要來偷襲。我一激動,就打了他一掌,沒控制好力道…..然後…..然後他就……就碎掉了。”
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