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走去哪裡?
葉家人中終於有人反映過來,齊齊看向葉守錢,皆是一臉不可思議。
白氏自剛剛葉守錢掀桌之後,便倉皇站起身落淚不止,此時聽見自家男人喊自己,顧不得其他,直接跌跌撞撞就來到了葉守錢身邊。
葉守錢一手牽住白氏,一手抱緊葉青釉,沒再說第二句話,朝門口轉過了身,邁步前行。
這行動簡直令屋內自詡熟悉葉守錢的衆人摸不着頭腦,葉守財最先憋不出氣,悶聲道:
“你這又是做什麼!?”
“把桌子掀了自己就走了?!你以爲這天底下是皇帝老大你老二?”
“今日事情如何大家可都看到了,分明就是你們在後面嚼兄弟的舌根子,被閨女學舌學了出來,我替你管教閨女,你還掀了桌,這話要是傳出去,我看誰還敢僱你幹活,誰還敢娶你閨女!”
“這站不住理的可不是我們........”
窩在葉守錢懷裡的葉青釉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老爹的腳步頓住,她將埋在老爹脖頸處的頭微微擡起一些,順着葉守財聲音來源的地方看去,恰巧瞧見葉守財和葉守富兩兄弟相互對上一個狡黠的眼神。
葉守財不知哪裡來的信心,竟恬不知恥道:
“哪怕你現在去將屋子收拾出來,事兒也沒這麼簡單能平!”
這兩人,不,這屋內的這麼多人,竟然還是覺得葉守錢悍然掀桌,此時離開是去收拾屋子,是順從他們的意思搬到主屋竈屋邊的側室之中!
葉青釉將這滿屋子人臉上的神情瞧了個仔細,心中更覺諷刺,只是這回,她還沒有來得及出聲,便感覺有一隻柔弱的手搭在自己後背之上。
白氏含淚,微不可查的朝着自家閨女搖了搖頭,抖着脣,用幾近於無的聲音道:
“青兒,你今日頭傷還沒好,糊塗了.......莫怕莫怕,有你阿爹在......”
糊塗?
這可不糊塗,爭取自己的利益,是每個人都想要做的事情.......
等等!
葉青釉心中一沉,立馬意識到白氏的意思究竟爲何,而自己究竟做錯了那一步——
在場之人,是瞧不起白氏和葉青釉嗎?
不,這羣人只是瞧不起被自己吸骨敲髓,卻還悶聲不吭的葉守錢!
無論她今日口舌有多厲害,表現得再好,在旁人眼中,到最後也只會被清算到她所依附的男人身上。
或是父親,或是丈夫,或是兒子.......總歸不會是女子。
這個家,或者說,這個時代,比她想的還要苛責女性。
看來以後有什麼事情,還需慎重一些,畢竟一枝獨秀最無用,雙拳難敵四手......
葉青釉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便聽耳邊的葉守錢態度堅毅,甕聲回答道:
“不搬。”
聽見這個意料之外的答案,除卻大房的一家三口,在場之人臉色齊齊變色,葉守財像是沒聽見一般,不可置信道:
“不搬?”
“你怎麼會不搬,你怎麼敢不搬?你可是這家裡的長子!完不成差僱,官家首先拿阿爹和你開刀擔責!”
“如今你不但在背後非議自家兄弟,讓閨女蛐蛐嘴,當着大夥兒的面掀了飯桌......還不搬屋子?”
“你這是想死,還想拉着阿爹阿孃,一衆兄弟一起死啊!”
一旁臉色亦是不太好看的葉守富還是那麼惜字如金,卻犀利無比:
“不孝不悌。”
對父母不孝順,對兄弟姐妹不恭敬有愛,這是評判一個人泯滅人性的最惡毒話語。
這原本不該出現在葉守錢這個老實人身上,可偏偏就是出現了。
不但出現,甚至連葉守錢自己的老孃,也在幫腔指責葉守錢:
“這日子真的是一點兒都沒法過了!”
“今日花大錢買的豆腐,就這麼被不孝的老大兒子倒在了地上,這是倒豆腐嗎?這是在倒我的臉面!”
“連老孃都不管不顧,這不是不孝是什麼?”
“哎喲——”
黃氏坐在牀上不停地哭嚎起來:
“我這把老骨頭命苦啊!”
“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孩子帶大,孩子不孝順,家裡的事兒不管不顧,還摔摔打打,將老爹老孃的臉面放在地上踩啊——”
黃氏坐在女席主位之上,不停的拍動揮舞着兩條肥碩的手臂,一身肥肉亂抖,那張溝壑叢生的臉上,油光幾乎要溢出來。
一旁的洪氏像是早就已經習慣一般,完全沒有理會突然發瘋的婆母,而是趁亂夾起女眷席上此時未有人關注的豆腐偷偷塞入嘴中,嘴巴在外界的紛亂之中無畏的動個不停。
葉家三兒媳婦藍氏則是第一時間就站起身,帶着自家女兒葉婉兒站到黃氏身邊,淺聲寬慰,一副婆慈媳孝的畫面。
可葉青釉分明看見她的眼底,有一種雖有意遮掩,卻還是遮掩不了的疏離淡漠......以及輕慢。
藍氏用絹帕掩了掩口鼻,很好掩飾住了鄙夷婆母的眼神,柔聲道:
“娘,您寬心,不然您的心悸又得犯了。”
“大哥不過是如今被人挑撥,不聽話也不幫襯家裡,但肯定還是孝順孃的,您有什麼話,好好說,大哥指定能聽進去。”
“大嫂也是糊塗,怎麼能對這孩子說這些呢?唉.......”
藍氏和葉守富不愧是夫妻,開口之間,雖然說着言語不多,乍一聽溫和舒緩,可偏偏有教一切紛爭激化的意味。
黃氏聽了藍氏這矯揉造作的話語,果然更加憤怒,捂着心口,胸前起伏個不停:
“爛心肝,黑下水的玩意!”
“喊大夫來,快去喊大夫來,我要被這不孝的大兒子和大兒媳氣死了!”
“老二說的沒錯,現在已經不是這不孝子搬不搬的事兒了!今日哪怕是他搬,我也要讓大夥兒知道——”
好不容易偷吃完的洪氏抹了一把嘴角,給瞧着地上飯菜一臉心疼的葉大寶打了個眼神,葉大寶正要照往常一樣邁步外出尋大夫,就聽平常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的大伯出聲打斷了自家奶奶的話。
葉守錢甕聲道:
“讓大家都知道,我兩個弟弟都有房,都有手藝,都養得活自己,可偏偏要我賣女,賣屋,去貼補家裡的差僱。”
“讓大家都知道,都清楚,從前的差僱都是我動手做的,如今我做不了工,便還將一大家子的活計都交在我的身上。”
“讓大家都知道——這家容不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