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際,太陽像是火爐一般,烘烤着幽燕大地。
幾天前連續的雨水,讓道路上充滿了坑坑窪窪,積水之後的地面溼潤泥濘,再受烈日一曬,便裂開卷起一塊塊巴掌大小的土皮。
在長城以北,女真人的大營內,所有的女真將士都躲在樹蔭下和大帳內避暑。
他們從黃龍府,鎮日裡冰天雪地的,很難忍受這幽燕之地的酷暑。
宗翰望着自己的大營,輕輕轉動手裡的馬鞭,眼中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鷙。
婁室站在一旁,不發一言,他太瞭解宗翰現在心中的想法了。
在這道宏偉工事的面前,人類顯得如此渺小,很難想象這道長城竟然是人力堆積出來的。也難怪南邊那漢人,能夠擊敗女真兒郎,一個能馴服高山懸崖的民族,肯定有他獨到的地方。
“這麼熱的天,在外面走一圈,人和馬都能曬出一層油來。宗翰,這種天氣我們打不了仗,不知道還要熱多久。”
宗翰陰沉着臉,道:“婁室,我們需要大把的時間備戰,打不了正好。你再派人從遼東捉捕驅趕一批生口過來,運送糧草輜重等到了秋天,馬肥人壯,正好是廝殺的好時節。這一次俺在老皇帝面前立了軍令狀,拿不下幽燕咱們都得死。”
“安插幾個探哨,這羣宋兵經常下山襲擾,俺們也得防備着點。前幾天一夥宋人不下三十多人來,被涅連帶兵圍住全部宰了。不過昨夜他們來報仇,燒死了我們四十二個兒郎。”
宗翰冷哼一聲:“他們不過是仗着這長城,等打過去之後,俺要在那十幾座軍州屠城,把這幽燕大地的土殺成紅色。”
山頂上的瞭望臺,宗澤舉着一根他視若珍寶,好不容易跟楊霖求來的千里鏡,看着山下女真的排兵佈陣。
在千里鏡的根部,綁着根細小繩索,拴在宗澤的腰間,還專門有一個用來盛放的細長小布袋。
小心翼翼地把千里鏡放進去之後,宗澤轉過身來,對這個烽火臺的守將說道:“女真人衝鋒太快,一定要好好盯着,不得放鬆懈怠。多安排幾個人手,輪流監視。”
“經略放心,俺們一定守好這道關隘。”守將是個老兵,因爲在涿鹿山之戰表現出色,被提拔爲步軍都頭,那股子興奮勁還沒過去呢。
宗澤因爲戰功,也被拔擢爲黑山經略使,專司邊關防務。
王稟站在他的身後,嘆道:“不知道韓宣帥現在怎麼樣了,邊關用將之際,不該讓他去汴梁啊。”
一說起這個,宗澤就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這潑皮就知道自家的富貴,哭着喊着要跟少宰回去,你是沒有看見他那副嘴臉!”
韓世忠底層西軍出身,這些人在軍中被壓制太久,大多都帶着一些桀驁、自私、精明的小毛病。不管是誰,你冒死拼下的戰功被一次次冒領,你也會在心中打幾下自己的小九九。
韓世忠自從在江南征繳方臘,結識了楊霖這棵大樹,一門心思就想進去樞密院中做一個清貴的大臣。
這次收回幽燕,他又是楊霖、高柄以下,功勞第三的將軍,所以直接不耐煩在幽燕等信了,跟着楊霖的儀仗一塊去了汴梁,他心心念唸的地方。
宗澤雖然因此被提拔爲經略,一步登天,但是卻並不開心。他心知肚明,韓世忠打仗有一套,單論指揮軍馬臨陣應變,他甚至高過自己一頭,但是這樣的人胸有韜略,卻不思在邊關施展,光想着享福,難免爲人所不齒。
王稟心裡其實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他和韓世忠私交甚好,不肯在背後說他壞話,只是無奈地搖頭苦笑。
韓世忠啊韓世忠,你怎麼就丟下兄弟們,到汴梁享福去了。如今你肯定是花天酒地,樂不思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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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十里延慶街。
一個大漢被人剝了大半的衣服,從一間豪綽的酒樓扔了出來,落在地上濺起一圈的灰塵。
大漢起身,摸了摸腦袋,心虛地環顧一週,發現沒有熟人,這才放下心來。
“他孃的,不就是欠了幾個賭債,竟敢摔老子,說出俺的大名來,嚇得你們跪地求饒。”大漢罵罵咧咧,樣子極其狼狽,赫然就是河北諸將魁首,宣帥韓世忠。
汴梁百姓見多識廣,早就見怪不怪,這十成是欠了賭債被丟出來的。
“說起來,俺到了汴梁這麼久,少宰答應的帶俺面聖也沒了動靜,攢了三年買宅子的錢,今日也輸的精光,樞密院的文書遲遲不下,這可如何是好。不行,俺還是得去見見少宰。”
他將僅存的一件袍子一系,赤着大半個臂膀,露出一身的精壯肌肉,來到一個攤位前。
上面擺着幾個黃橙橙的脆梨,看上去品相極好,“老頭,這梨甜麼?”
“有錢買就甜,沒錢吶,他就是臭的、苦的。”
“你這老頭,嘴刁舌賤,有你這麼做買賣的麼。”韓世忠拿起一個,在腰間蹭了蹭,三口下去一個梨沒了。
賣梨的老頭一臉嫌棄,問道:“我說你到底買不買,不買可別來亂咬,又不是驢子。”
韓世忠也不跟他着惱,笑道:“這梨還不錯,給俺包起這三四十個,俺要去拜訪楊霖楊少宰。”
老頭啐了一口,罵道:“別給臉不要臉,讓你白吃一個,還在這跟我撩閒?小心我叫官差來,滾滾滾,別耽誤我做買賣,今兒正是到了黴了,碰到一個窮鬼。”
韓世忠不是一般的大將,他是從底層爬起來的,在西北不知道吃過多少的腌臢氣,受過多少的罵,打過的架比一般人吃的飯都多。這老頭如此無禮,他也不生氣,左右鬼鬼祟祟看了看,湊近之後壓低聲音道:“俺實話告訴你吧,俺是河北諸路兵馬總指揮使,幽燕就是俺打回來的。你今天給我幾十個梨,進了樞密院我多給你一些錢。”
賣梨老頭忍無可忍,抄起扁擔就要打他,韓世忠生怕被人捉到,認出他的身份,趕緊捂着臉落荒而逃。
他奔着昭德坊,一路趕去,心裡嘀咕道:少宰啊少宰,再記不起俺老韓,就要流落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