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派出的代表,與他們背後的權貴、富豪派出的代表,權力完全相同!
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削弱了天子的權威,增加了朝臣的權利。
宋太宗趙匡義志大才疏,弄了些小伎倆,試圖強化皇權弱化君權,但是,他的政治手段,也只是比他的軍事才能略強一點。他在成功地削弱了武臣之權的同時,卻強化了文臣之權。
所以有天子與士大夫治天下之語,也所以有包拯往宋仁宗臉上噴口水、富弼甚至威脅皇帝“伊尹之事臣能爲之”。
雖然皇權與相權的矛盾,並沒有李唐之時那麼尖銳,但皇權與文臣權力之間的矛盾,卻是絲毫不遜色於李唐。
此次大會,並沒有趙佶的代表來此,雖然給他留了一個董事位,可實際上,只給予和別的董事相同的權力,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限制了君權。
在場衆人,有不少就是依附於君權之上的,比如說那些太監們派來的代表。
但是,在商會這一點上,衆人的利益又是一致,不希望君權太強,失去平衡之道。
故此雖然人人都意識到這一點,卻沒有一個人開口。
話到此時,事已盡矣,衆人開始盤算着這八十萬貫錢的用途來。
八十萬貫,按照最初衆人同意的事項,其中百分之十五,也就是十二萬貫,是給周銓個人的,專門用來購置他的全套棉紡技術。看起來十餘萬貫不少,但真正平攤到各家身上,不過萬貫罷了,衆人都覺是不算什麼。
剩餘的六十餘萬貫,用於啓動棉花大規模種植這個項目,也是足夠了。
海州準備種上十萬畝棉花,算起來就是每畝可以補貼六貫,種糧食是無論如何也得不到這樣收穫的。
實際上週銓估計,每畝有一貫補貼,就足夠用了。
想到這一點的,不只是周銓,衆人都想到,但周銓對此也有所解釋:一年一貫補貼,可衆人購得的是十年專銷權,也就是說,這些補貼的錢是要分攤到十年之中。
以此算來,每年每畝就是六百文,這就顯得比較平均。
衆人都明白,不可能每年每畝六百文,只要兩年功夫,那些種棉的百姓獲得實利,棉花收益勝過種糧收益,毫無疑問,整個海州,乃至臨近州府,都會蜂擁而上,廣種棉花。
到那時,補貼就完全可以取消,甚至還可以將棉花的收購價格給壓下來。
可惜的是,爲了避免震動過大、阻力過多,一開始周銓只在海州推廣棉花種植,否則利用衆人背後靠山的權勢,在整整一路推廣棉花種植也不算什麼難事。
有人甚至向周銓提出過這建議,但被周銓否決了,原因很簡單,說是怕防止意外,至於損失過大,傷害百姓,招來反對之聲。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實際上的原因,就不足爲外人道也。
若是規模太大,就非現在的他所能控制,那麼只會給別人做嫁衣。
這些來人自然不會隨身攜帶數萬甚至十萬貫錢,在衆人簽訂契約之後,接下來就是各自回去,將錢押解至徐州。
同時,他們背後的勢力,也將派出一個人來,充任董事,常駐於利國監。
送走這些人之後,周銓長長舒了口氣。
今天的這場拍賣會,其實還有許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不過他也是第一次弄這種玩意,能夠成功達成目標,就已經是大勝利了。
但回過頭來時,卻發現還有一個麻煩。
苗仲先沒有走!
因爲事關重大,所有邀來的客人,幾乎都是在第一時間就離開了龍川別業,唯獨這位徐州太守,卻是一直賴在食堂之中,一副要留下來吃晚飯的模樣。
“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這一輪忙完了,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等待時間了……先不理他,他若識趣,自然會離開!”
懷着這個念頭,周銓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情,不準備去理會苗仲先。
但苗仲先很閒。
他在食堂裡坐着,周儻就不好不理會,二人又沒有話可談,於是大眼瞪小眼。周儻是做實事的,哪裡做得住,閉目養神了好一會兒,再睜開眼睛時,發覺這苗仲先嘴巴在不停地動。
似乎是在說什麼。
他凝集註意力去聽,片刻之後,好懸沒有氣樂。
這廝口中竟然在念唸叨叨,背誦着《道德經》!
大宋官家好道,故此文官們也多數對道家經典不陌生,象《道德經》,不少人可以倒背如流。
坐在這裡無事的苗仲先,就在那背《道德經》,他寧可無聊到這個地步,也不提出告辭。
周儻實在受不了,心道不安排這廝晚飯,他就會自己滾蛋,起身勉強道:“我要更衣。”
所謂“更衣”,只是要去廁所的委婉說法,周儻想要藉着尿遁,擺脫苗仲先這傢伙罷了。
“啊呀好巧,正好我也欲去。”苗仲先笑眯眯地也起身。
周儻無奈,兩人到得廁所,苗仲先小解完畢,卻聽得周儻那邊還在噓噓作響,他眉頭跳了跳,徐徐說道:“無怪乎周知事能生出令郎這等人物,如此陽氣旺盛,實在是讓人羨慕。”
周儻哭笑不得。
有這樣恭維人的嘛!
還真不愧是文人,夸人都拐着彎,若是周儻禁軍中的兄弟,肯定是這樣說的:“哥哥活兒大,尿得多,房中的功夫定然強,當真是讓兄弟我佩服……何時一起去花街尋個姐兒耍耍?”
意思是一樣的,可文人說話,就不一樣啊。
不過苗仲先連這種話都敢說,想來今日不是來找麻煩的,他拖着不走,應當是有事要和周銓商量。但上回冒犯了周銓,這一次不敢再隨意開口,所以希望自己在場,能有個轉寰。
總讓這廝拖着也不是辦法,周儻想了想,回到食堂之後,向着葉楚招了招手。
周儻招手,葉楚可不敢怠慢。
雖然上回周儻食言,沒有帶他上戰場,但從那回之後,周儻可沒少給葉楚開小竈,從排兵佈陣到衝陣殺敵,戰場上的一些學問、經驗,都無保留地傳給他。
在某種程度上說,葉楚成了周儻的弟子。
“老爺,可是有何吩咐?”近前來他恭敬地問道。
“你去和銓兒說一說,苗太守此次來,很有誠意,讓他還是早些見見,我還有事,總不能一直在這陪着苗太守!”
周儻說這話時,還有意用眼角餘光看了苗仲先一眼,若是苗仲先露出半點不情願或者不甘心的模樣,他就要改口,攪黃了這次會面。
但沒有想到的是,苗仲先不但沒有露出這種神情,相反,一種如釋重負的狂喜,不加掩飾地浮了起來。
周儻有些不解,卻不知剛纔坐在食堂裡,觀摩拍賣會之時,苗仲先早就將所有的尷尬、羞愧都已經拋開了。
得了周儻的吩咐,葉楚跑到後邊樓上,周銓此時正在寫着一份新的計劃,聽得他轉述之語,有些詫異地道:“我爹真是如此說的?”
“是。”
“看來那苗仲先使了什麼手段,讓老爹也爲他說話……好吧,你去請他們來,算了,我自己去,當着外人的面,總得給老爹顏面。”
周銓親自來到食堂,此時食堂中已經沒有別人,就周儻與苗仲先在。不等周銓說話,那苗仲先就搶前幾步,然後做了件讓周儻、周銓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抱拳,拱手,然後深揖下去,幾乎是一揖到地!
這可能是僅次於跪拜的大禮,很多時候,便是面對孔聖之像,苗仲先也未必會施這種大禮!
在拜下之時,苗仲先已經不要麪皮了。
論年紀,他比周儻年紀還大,論官職,他是徐州太守,論學問,他是進士出身……但這一切加起來,都抵不過一個字:錢。
他這一下大禮參拜,完全把周儻、周銓嚇住,而二人沒有出聲的情形之下,苗仲先竟然也沒有直腰。
“太守這是何意?”還是周儻先回過神,忙來摻扶。
起身時苗仲先趔趄了一下,然後苦笑道:“上回苗某出言不遜,觸了周郎虎威,實在是罪過,罪過,今日來此,是想向周郎負荊請罪,還請周郎勿要見怪!”
摸不着頭腦的周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如何敢見怪太守……”
“唉,莫說太守,我雖是癡長几歲,卻只敢與周郎平輩相稱,以此而論,那麼知事便是我長輩,我要呼一聲世叔……”
這廝不要麪皮起來,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至少周儻、周銓父子就全不是他的對手,只在他面前撐了片刻,就撐不住了。
“苗太守,你究竟是何用意,聰明人就不要說假話。”將又想拜下的苗仲先扶了起來,周儻問道。
“我有眼無珠,開罪了周郎,這次來,確實只是爲了賠罪……還有就是結好周郎。世叔,令郎這般大才,我從京師來時,聽何相公說過,三十歲以前,有望宰相……”
不要錢的諛辭如潮水般涌來,而且苗仲先將文人做文章的心思都用上了,聽得周家父子瞠目結舌。
待到最後,他才圖前匕現:“我願意在徐州也推廣棉花,只求周郎帶我發財!”
若不是他身着官袍一身正氣,周銓幾乎要覺得,他是在懇求:“土豪,和我做朋友吧!”